張敦面色發白,又是生氣又是屈辱,卻也不敢翻臉,只得訥訥問道:“越國公……到底何意?”

房俊放下手裡的茶盞,輕嘆一聲,神情柔和的說道:“某這等做法的確過分了些,可某的初衷卻是好的,一對小兒女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卻因為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一生離散有緣無分,吾等身為家長,豈能忍心?先前也曾打聽過,貴府千金固然是庶出,但張少卿夫婦卻視若掌上明珠,寵愛備至。既然如此,也當能夠體會某這份玉成好事之心。”

張敦癟著嘴,說不出話來。

心裡卻瘋狂吐槽,你的好心就是硬搶著別家閨女去給你兄弟做妾?

雖然從身份上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如此一來,我張敦的臉面置於何地?只要想想往後同僚同窗們嘲諷他貪圖名利將閨女送去房家做妾的畫面,他就覺得心頭好似被萬金巨石壓住一般,透不過氣來。

不待這麼欺負人的……

可問題是房俊越過他這個做父親的,直接與張家宗族聯絡上了,以家中那些個老人的德行,必定在房俊所給予的利益面前一口應承,這事兒無論自己如何反對,都基本算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了。

憋屈啊……

張敦陰沉著臉,閉口不言,以此展現自己“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嗯,“非暴力不合作”,“有暴力那就不得不合作”了,怨不得自己沒骨氣……

房俊笑看著這位太常少卿,溫言道:“張少卿也不必為自己的閨女感到委屈,咱們房家素來並無讓妾室吃虧受罪的門風,不論是大兄的妾室,亦或是某的妾室,除去地位不能與正妻等同之外,其餘絲毫不差。令嬡進門,房家上下亦會將其當做自家閨女一般疼愛,尊夫婦大可放心。”

張敦艱難頷首。

這一點他倒是不得不承認,房家在處理家事之上可謂有口皆碑,家中的小妾絕不同於別家那般地位低下如同貨殖一般,長媳杜氏溫婉賢淑,是個軟性子,素來不管事兒,二兒媳高陽公主雖然在外頭有些刁蠻跋扈,但是在家中也是本分得很,房家富可敵國的偌大家業,居然全憑著小妾武媚娘一手打理,連房玄齡有時候也會徵詢武媚孃的意見……

單就小妾而論,房家做得比跟多號稱詩禮傳家的門閥世家好得多。

蕭瑀在一旁見到張敦已經被房俊一鬆一緊連消帶打的手段弄得垂頭喪氣,便問道:“那這樁親事就定下了,改日咱們再一起坐坐,商議一下禮節婚期諸般事宜,如何?”

張敦想了想,搖頭道:“還是等到家中長輩來了書信再說吧,這件事總歸是要長輩們做主的。”

他還是覺得憋屈,雖然家中拒絕的希望渺茫,總得搶救一下……

房俊便起身道:“也罷,那張少卿便等待幾日,待到宗族來信再做決定。哦對了,後日便是舍弟成親之日,還望張少卿撥冗蒞臨,喝一杯水酒。”

張敦嘴角抽了抽,悶聲道:“此乃下官之榮幸,定然如期而至。”

娘咧!

姑娘搭進去了不說,還憑白生出一樁人情往來,得送出去一份不菲的禮品,最難受還得祝賀未來的姑爺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

送走兩位國公爺,崔氏便急急忙忙從後堂跑了出來,她躲在門後聽了半天,此刻忍不住埋怨道:“宋國公越國公聯袂而至,登門提親,郎君你怎地用那般態度相對?你這是成心想要繡兒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呀!”

她是出身博陵崔氏,自幼讀書,見多識廣,可不是那些愚蠢村婦,在後面已經聽得明明白白,人家房俊親自登門,這門親事便已經是不容拒絕的,更何況人家還願意捨出利益去買通宗族那些老人?

既然婚事已經不可拒絕,卻還要擺出一副臭臉,分明就是自顧著自己的尊嚴面子,卻根本沒將閨女往後的日子放在心上。

崔氏速來將繡兒視若己出,雖然給房家三郎做妾有些委屈了,卻更擔憂未來的生活能否幸福。

張敦紅著臉,哼哧半天,方才有些惱火道:“那房俊欺人太甚,求親就求親唄,居然還私下裡聯絡了宗族,豈不是根本非曾將吾放在眼裡?吾沒當場翻臉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難不成還得腆著臉賠笑?吾張敦端莊耿直,這等沒皮沒臉之事,不能為也!”

崔氏氣得不輕,卻也沒轍。

一跺腳,轉身去了後院將這事兒告知張繡兒。

那丫頭聞聽此事,也不知高興於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傷心於不得不給人做妾……

*****

馬車上,蕭瑀笑道:“以往,老夫很是敬佩輔機那種運籌帷幄、佈局千里的心智,如今方知二郎你才是此中高手。江東張氏世代簪纓,東漢之時便是江左豪族,名聲震動東南,長盛不衰。吾蘭陵蕭氏在金陵一帶更加強勢,而江東膏腴之地卻還是張家說話的聲音更響亮。此番趁機與之接親,再有吾蕭氏之助力,從今往後江南之地盡在二郎之掌握,似以往那種背地裡合謀之事,再無可能發生。”

房、蕭、張,一旦這三家聯合起來,江南之地將再無旁人說話之聲音,無論是本地田地店鋪貨殖交易,亦或是海外貿易,都將佔據龍頭地位,其餘人家只能附於驥尾。

房俊聊起車簾看了看外頭街道兩旁堆滿的積雪,回頭笑了笑,說道:“宋國公過譽了,某哪裡能夠想得到那麼深遠的地方?就只是憐惜一對兒小兒女而已,能夠給張家一點好處,撮合了這份姻緣,亦算是功德無量。”

“呵呵!”

蕭瑀笑而不語。

若是放在以前,他倒是相信房俊有可能快意恩仇、單憑喜好行事,可是時至今日,代表著無數人的立場,就得維護這些人的利益,尤其是站在太子的身後,又豈能率意行事,不經過深思熟慮?

人一旦到了某種境界,無論之前的行事作風如何,都會變得謹言慎行,深思熟慮。

因為他們身上揹負的東西越來越多,牽一髮而動全身,怎容得恣意妄為?

蕭瑀捋須微笑:“不承認就算了,不過老夫再多問一句,如今你家三郎與張家閨女的事情街知巷聞,是否出自你的手筆?”

他看得很明白,張敦這個人或許能力沒有多強,而且性情有些迂腐,不過顯然是個讀過聖賢書的,持身很正,若非這一對小兒女的韻事被人大肆傳揚,壞了閨女的名聲,只怕就算是張家宗族也很難壓服他。

離家千里遠赴長安為官,且已經是正四品上的太常寺少卿,足夠資格開闢郡望,分離宗族自稱一脈了。

這樣的人,已經很難再受到宗族的挾制,更何況張家固然在江南根深蒂固實力強悍,但是這麼多年來受到朝廷政策所累,與一干江南士族一樣受到打壓排擠,能夠進入中樞為官者寥寥無幾,對於朝中的控制力極其衰弱,這樣的情形之下,若是想要逼著張敦聽命於宗族違背自己的本心,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這一招算得上是“釜底抽薪”,張敦就不得不考慮一旦拒絕房家之後,自家閨女名譽受損,還能否找得到一個合適的人家……

房俊放下車簾,一臉無奈的看著蕭瑀:“在宋國公心目當中,某就是這般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蕭瑀一臉正經,頷首道:“正是!”

房俊瞪大了眼睛,很是委屈的樣子,兩人四目相對,片刻之後,一起笑了起來。

蕭瑀笑問道:“之前家中有些不同的聲音,老夫未能及時予以處置,故而出了一些差錯,使得二郎甚為被動,老夫心懷愧疚,已經去信嚴詞申飭。還望二郎能夠體諒,老夫遠在長安,對於家中諸事鞭長莫及,難免有些時候超出掌控之範疇,所幸那些人還知道輕重,也及時予以彌補,二郎胸襟廣闊,勿要放在心上。”

房俊略微頷首。

這算是蕭瑀正式為之前蕭家一些人站在王家那邊謀算自己賠禮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