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地方,先將包袱掛在了門栓上,呆呆地站在那裡發呆。

看大門本身就是一個極為無聊的活計,更何況他守的這個大門壓根從來不開啟,更無人透過此地!

他這個地方之所以設卡子,是因為此地是個咽喉要道,而且離四周的其他哨崗太過於遙遠,所以只派了一個人在這裡巡夜,完全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巡夜的隊伍巡視整座皇宮,規定是每個時辰必須到每個崗哨一次,趙青松這個地方有點偏離主要路線,巡夜隊伍來這邊還得繞路!

所以這些人能省事便省事,一晚上只在子時之前來此地一次,便再不過來了!

夜涼如水,秋風薄寒。

“我就這樣碌碌無為的混一輩子麼?”趙青松隱隱的覺得有些沮喪。

當初覺得自己思慮周詳,進宮這條路似乎是一條捷徑!

可這幾年下來,趙青松覺得自己一開始可能想錯了,這不是一條捷徑,這好像是一條死衚衕。

一開始自己覺得錦衣衛多麼的威風凜凜,掌握著普通人的生死之權!

如今看來,抓人時威風無邊的錦衣衛,只是宮中權貴們的狗腿子罷了!

真正擁有權力的人,從來都不是錦衣衛!

甚至於太監,似乎在某些時間,要比錦衣衛風光的多。

年少的輕狂,終究敵不過現實的一盆冷水。

就算最後成功,變成了韋瑛那樣,又能風光幾年呢?

趙青松覺得自己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對這個權力的遊戲厭倦了!

離開皇宮,去江湖上廝混,憑自己的這一身本事,豈不是要比在這裡天天受無窮的窩囊氣更自由自在一點?

自由自在本就是人的天性,又有誰喜歡每天都處在巨大的壓抑中呢?

權力,真是一劑讓人上癮的毒藥啊!

趙青松有些難以取捨,轉念又想:“當初為了進宮當錦衣衛,可是費了不少銀兩和氣力,克服了種種困難才成功!現在自己要想脫去這身飛魚服,恐怕比穿上時還要難,花的銀子只會更多!”

錦衣衛雖然看起來風光,實際俸祿極為微薄,幾乎約等於沒有,若是靠著俸祿過日子,純等於倒貼,既貼銀子又貼力氣!

所以錦衣衛鮮有不貪汙的,你不貪汙就活不下去,你不貪汙連頓飯都吃不起,你不貪汙行嗎?

錦衣衛都是能撈就撈,能吃就吃,能要就要,基本毫無底線!

見慣了種種惡臭的作風,一直想獨善其身的趙青松都覺得自己似乎變的都有些惡臭起來!

而且他不與眾人一道貪汙腐敗,顯得與眾人格格不入,所以錦衣衛裡,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所有人都在排擠他!

看看!這世道,想做一個好人,是多麼的艱難!

或許,遠離了皇帝,在草莽的江湖之中,想當一個好人,可能更容易一些?

趙青松有些不確定。那萬一去江湖上混,也是這樣,那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不行自己就找個深山老林一躲,一輩子不再見人,了此一生,也就罷了!

這烏煙瘴氣的人間啊!

趙青松覺得自己有些沮喪起來。

太過於聰明,可能有些時候,不是什麼好事,而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畢竟眾人皆醉我獨醒,太過於孤獨的。

就跟著這些芸芸眾生胡打狗乾的混一輩子,是不是也是挺好的一種選擇呢?

趙青松越想這些問題,越覺得難以尋找到答案。

我是就該事事跟別人唱反調,還是該跟所有人同流合汙呢?

有什麼必要嗎?他覺得迷茫起來。

皎皎明月,照在丹紅紅的牆壁上,照在黃色的琉璃瓦上,照在了青色石板鋪就的路面上,將一切都襯成了銀白色。

自己難不成至死都只能混成個看大門的?

不過就是升官又能怎樣?

看到了韋瑛的種種作為以後,聰慧的趙青松已經看到了韋瑛的不幸結局!

韋瑛這人心毒手黑,睚眥必報,下手從來不留退路,而且還喜歡勒索各級官員,像他這樣的人,八面樹敵,現在正得勢,那還罷了!

將來若是朝廷之上有什麼變化,第一個死的人必是韋瑛無疑!

這種短暫的風光,不是他想要的!

不過要想風光一世,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連當皇帝,都難以風光一世,都會有倒黴被俘虜的時候,比如那位可憐的明英宗——朱祁鎮。

趙青松心裡覺得有些疲憊,雖然他只有十幾歲,卻感覺自己已是個白髮蒼蒼老者。

或許出家當一個道士,隱居於大山裡的道觀裡,更加適合自己的心境!

就在趙青松思緒如秋霧般起伏,越想越遠的時候,月漸西斜,夜已過子。

一聲若有若無的女子鬼聲,又隱隱響起。

趙青松愣了一愣,心裡不由得有些生氣!

這個朱妙英是什麼意思?

半夜出來裝鬼,很有意思,是吧?

不是跟她說了以後不要來這裡裝神弄鬼了嗎?

他剛想動身過去訓斥朱妙英一番,走了幾步,又想道:“可能她只是餓的狠了吧?她這個公主也實在是可憐,長這麼大,連柿餅這種普通的平常之物都沒吃過,以後晚上我買宵夜,再多買一份,帶上她的也就罷了!”

他轉身取了掛在門栓上的包裹,幾個起落,已從窗戶裡鑽進了西側室裡。

西側室裡的朱妙英聽見窗欞響,先是一驚,扭頭見是熟悉的趙青松,由悲轉喜道:“咦!真的是你?你真的來啦?”

趙青松眨眨眼,有些納悶的道:“什麼真的假的?”

“我以為一切都是我昨晚做的夢,世界上根本沒有你這個人,我昨天問那個宮女,是不是柿餅是世上最美味的好東西,結果她說世上根本沒有柿餅這種東西,嗚嗚嗚……”

朱妙英也不知是因為太高興,還是因為太難過,又開始淚如雨下!

趙青松無奈的摸了摸臉,道:“看來那位宮女也是個不懂人事的,你以後不要聽她的就行好啦!別哭了,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咱們先吃飽了再說吧!”

說著把包裹放在床上,開啟了,遞給朱妙英一個夾肉火燒,玩笑道:“好啦!你也算是快出閣的公主,老哭鼻子,像什麼話了?”

朱妙英擦擦眼淚,咬了一口肉火燒,大覺美味,忙用力咬了三磊口,將腮幫子撐的鼓鼓的,聽了這話,極為好奇的問道:“什麼……什麼樹粗割?”

趙青松琢磨了琢磨才聽明白,這朱妙英嘴裡東西太多了,說話含混不清,想來她問的是——什麼是出閣?

人家王公貴族不是一向講究儀表,任何時候都得不緊不慢不急不躁的,這個福隆公主雖然是個破落的公主,怎麼一點公主架勢也沒有?

而且她居然還問自己這種問題,這位真是一位讓人一言難盡的公主啊!

“出閣就是嫁人呀!你一次也沒有見過嗎?”

朱妙英奮力嚥下嘴裡的肉和火燒,興奮的道:“這個……這個我知道,我聽宮女說起過,我孃親就是嫁給了我父皇的……呃……”

她似乎是被食物給噎住了,突然將火燒放在了包袱上,雙手用力捏脖頸,那意思是往下順一順!

趙青松見她動作滑稽,先是一笑,又見她動作越來越著急,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公主這是噎的狠了,不給她順下去,非得噎死她不可!

他忙拿起了竹筒,往她嘴裡灌水。

‘咕咚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去了半筒水,朱妙英才總算緩過了氣來,因為喝水喝的過快,又是一頓連聲的咳嗽!

趙青松又是給她灌水,又是給她順氣,好一頓忙活。

等朱妙英終於沒事了,趙青松感覺自己都忙出了一身臭汗,不由得苦笑道:“公主殿下不用吃的這麼急,我又不會跟你搶!”

朱妙英將沒吃完的火燒拿起來,也不管髒淨,邊大口吃邊道:“好吃!真好吃!你叫……你叫輕鬆是吧?你這個人是真的好!特別好的人!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你的名字起的真好,名不虛傳!我見了你,確實感覺渾身輕鬆,是輕鬆,可輕鬆啦!”

幾口就把剩下的夾肉火燒吃了個乾乾淨淨,還意猶未盡的嗦了噎手指頭!

趙青松臉都黑了,冷著臉道:“青松是青色的青,松樹的樹,不是你說的那個輕鬆!你還輕鬆?那得勁兒不?”

“得勁!得勁!得勁的很!可得勁兒了!”朱妙英又拿起了一個糕點,邊吃邊拼命點頭!

趙青松差點一巴掌糊朱妙英的狗頭上!你怎麼說話呢?這個福隆公主是野豬投胎轉世的麼?又能吃又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