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緩釋了約莫盞茶功夫,至正帝突然坐直了身體,從案上將那封奏本重新拿了出來。

前面的內容自不去看,這次他細細研究了後面聯署之人。

翰林院的這幫書呆子首當其衝,有一個算一個,他認識能叫上名來的,一個不拉全都在聯署名單裡。

其餘就是寺部京官,六科的人不多。

“兵部呢?”

至正帝想到這,煩躁地將奏本翻得嘩嘩作響,終於,他看見了自己找的東西。

半晌後,他冷笑道:“真是辛苦咱們這位徐閣老了,左右侍郎、武選、車駕、武庫、職方的郎中、員外郎、主事一個不落全都位列其中!”

“怎麼?朕的第三封慰留詔書沒有第一時間遞到他府上去,這就開始給朕看看他的人脈了?”

“呵呵!”

“呆在家中也不安生!”

看到這,他再次將奏疏扔到案上,怎麼處理,他現在還沒決定,但心中不悅之感已經溢滿。

又強忍著看完兩本奏疏,他突然轉頭對王吉道:“去,把陳洪叫過來!”

王吉回了一句“是”後,走出殿外,叫小太監去叫陳洪。

不多時,陳洪就急匆匆進入殿內。

至正帝對陳洪道:“你管著內操軍也有段時日了,朕把內操軍交給你,不是叫你天天在宮裡坐著的!”

陳洪莫名其妙,但趕緊跪在地上回道:“陛下,奴婢自從接管內操軍後,雖不敢稱殫精竭慮,但也兢兢業業,不敢有片刻馬虎!”

至正帝冷哼一聲,用冰冷的眼睛掃視了跪倒在地的家奴。

“最近徐嵩在府上幹嘛呢?”

陳洪一聽這事,頓時長舒一口氣,幾個閣臣家裡,那是他重點關照的物件,每日都有專人彙報。

“陛下,徐閣老自從停職待劾之後深居簡出,幾乎不見外人!”

“幾乎?”

“是是是,這些日子以來,所有求見之人一律擋駕,每日只有狀元郎登門!”

“嗯!”

“對了,內閣中書姚純臣去過兩次!”

“還有呢?”

“沒了,徐閣老既沒出門,也未見其他人。”

至正帝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殿外的夜色。

徐鶴雖然聰明,但是他剛到京中,人面不熟,是不可能串聯起這麼多人的。

徐嵩平日裡公事之外交往最深的就是謝鯤。

但謝鯤這些日子出城回山東去了,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所以,徐鶴也不可能帶話給謝鯤,請他幫忙串聯。

“謝道之呢?最近徐鶴跟謝道之的兒子有來往嗎?”至正帝突然問。

陳洪連忙道:“謝寺卿的公子正在朝考,最近一直都沒出門,狀元公也沒去謝府!”

“那就不是徐鶴!”至正帝心中確定。

至於姚純臣,那就更不可能了。

姚純臣說白了,就是個七品小官,他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難道,這些人是自發聯署的?

自發的更……

到這會兒,陳洪已經知道,皇帝找他過來是為什麼了。

他也是在司禮監行走的,自然知道今天通政司遞過來的奏本中出了大事。

想到這,陳洪突然記起今日內操軍的番子從宮外帶來的訊息。

“陛下,奴婢今天聽說了一件事,想著要不要告訴陛下,就是些道聽途說!”

至正帝皺眉道:“以後這種蠢話不要再說!”

陳洪聞言愣住了,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這到底是要說,還是不要說?

王吉看在眼裡都替他著急:“說!”

陳洪連忙磕頭道:“今天下面人回報,說最近不少人都在盛傳,徐閣老四處串聯,花錢請人聯署奏本!”

至正帝聞言大怒:“徐嵩,不知廉恥,皮裡陽秋、戀棧不去的老賊!”

他是真沒想到,徐嵩這個平日裡看起來還算【規矩】的閣臣,竟然在這時候,玩這套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把戲。

“是朕對他不好嗎?”

“是朕沒有慰留他嗎?”

“還是朕就遲了,他就等不及了?”

……

這時萬壽宮偏殿內,一眾人等全都不約而同噤若寒蟬。

陳洪更是惶恐跪在地上,不明所以。

“陛下,怒大傷肝,請陛下保重御體,不要因為朝事弄壞了身子!”王吉也趕緊跪倒磕頭道。

至正帝聽到王吉的聲音,這才想起,自己喜怒不形於色的日常人設。

他冷哼一聲,不再開口,轉而想起那日陸西星的扶乩卦詞。

“這一家子果然都是……”

想到這,他突然皺眉停下,以手捻鬚沉思起來。

陳洪剛剛說了,徐嵩這陣子幾乎沒有見外人,姚純臣和徐鶴絕不可能搞什麼花錢買聯署的把戲。他們也沒資格出面做這事。

再說了,花錢買來的聯署,對於一個閣臣來說,那就是個笑話。

就算他徐嵩最後能留下來,估計也失了閣臣的體面。

一個沒有體面的閣臣,還能使喚得了那些猴精的京官嗎?

這謠言是假的,有人想中傷徐嵩。

突然,至正帝的腦中恍若一道閃電劃過。

這時,他重新拿出那本奏疏,細細看了起來。

翰林院、六部官員,在這其中佔了大多數。

翰林院那幫人,不管是何目的,但因為是掌院學士發動的聯署,他們簽名那是看在上官的面子上。

禮部,那也是邱騰的地方,這些人簽名也情有可原。

再看看其它人。

吏部、戶部、工部、刑部人數都差不多。

兵部聯署的人最全。

要是沒有聽到陳洪所說的【謠言】,至正帝還沒發現。

但結合【謠言】一看,這聯署本子上的名字人為操縱的痕跡就呼之欲出了。

兵部官員因為是徐嵩管著,所以聯署最全,這可以理解。

為什麼其他四部人數看起來跟兵部差不多?

而且四部聯署的人沒有一部超過兵部和禮部?

這是想拱火架秧子,又怕自己暴露,所以整出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痕跡。

這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有人在外面傳的那些話,這是想把徐嵩徹底弄走啊!

這人是誰?

是那兩個人?

還是藩王?

至正帝陷入沉思。

不過,這也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只要有人想著徐嵩走,說明徐嵩就對他有用。

藩王的事,起因為何,沒有人比他這個當皇帝的更清楚了。

所以,徐嵩不能走,他一走,誰來擋在自己和藩王中間?

徐嵩一走,藩王們要錢,豈不是直接要到朕的頭上了?

反過來一想,徐嵩不走,那就留著徐嵩跟這幫宗親們繼續糾纏吧!

想到這,至正帝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