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門至大門點名的地方有幾十丈遠,不少地方早已在這搭了個竹木場。

竹木場兩邊護以欄杆,中間可容兩三人並行,有點像後世春運高峰期,火車站的入站口的欄杆,九區折返。

所以這地方為了圖個吉利,就被起名【九龍場】。

等徐鶴透過九龍場後發現,前些日子在族學見到的楊寅秋此刻正坐在北面大廳的西間,親自給一眾考生點名。

在他之下,揚州府首縣江都縣縣令,和各學教官,以及廩保眾人全都站在堂上跟衙役似地朝點名童生們虎視眈眈看來。

這時,司儀者高喊“提調官進”。

徐鶴的老熟人,知府彭汝玉朝楊寅秋作揖道:“大宗師,海陵縣進來了!”

楊寅秋按規矩起身答禮。

等本次道試的提調官彭汝玉坐下,然後才輪到江都縣令及學校教官,禮節也都差不多。

最後傳海陵縣的廩保入內,這時的楊寅秋在一眾廩保行禮之後則高坐不動,深色冷峻。

一眾生員知道這是規矩,大宗師自然沒有給他們回禮的道理,但看到楊寅秋那張冷臉,眾人心中還是禁不住打顫。

就在這時,楊寅秋在一眾廩保中發現了吳德操,他面色一沉指著吳德操道:“你這濫竽充數之輩就靠幫人作保過活,本官最痛恨胸無大志的讀書人,你已降為五等附生,若是再不努力,年底本官必褫奪你的瀾衫!”

吳德操心中估計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昨日在府學他已經被罵到狗血淋頭,誰曾想大宗師還不放過他,竟然當著一眾後學的面讓他難堪。

可誰讓人家是大宗師呢?

但凡想靠秀才這名頭混日子,那就不能得罪此人,性子有點二愣子的吳德操也不敢這時跟大宗師唱對臺戲,只能在臺上唯唯諾諾、縮手縮腳。

突然楊寅秋皺起眉來,似乎想起些什麼,他對吳德操道:“你本是府學生員,為何為海陵縣的童生作保?衙門是怎麼派保的?”

朝廷並沒有規定衙門派保的廩生只能給本地童生擔保。

但約定俗成,本地廩生一般都只給鄉黨擔保,衙門也很少指派他們擔任外地州縣的派保。

徐鶴聞言抬頭看了看楊寅秋,說實話,他認識的廩生很少,他為了圖個方便,或者說為了還個人情,所以才找了吳德操,沒想到楊寅秋竟然會在這種場合發現這個小小的……異樣。

吳德操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只能說:“衙門指派,學生也不知道。”

楊寅秋朝身旁的提調官彭汝玉看去。

徐鶴的事情,李知節是跟彭汝玉打過招呼的,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彭汝玉也就同意了,他也沒想到楊寅秋竟然……

彭汝玉道:“回稟提學大人,海陵縣徐鶴因為年紀尚小,所以認識的廩生不多,這吳德操原本在府試時擔任過他的派保,這次該生求告到府衙,本官便自作主張,讓原本派保的吳德操繼續幫其保結了!”

彭汝玉當著眾人的面,自然不會說是李知節求告,所以推說是自己的安排。

但楊寅秋既然知道徐鶴跟李知節的關係,哪裡還會不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

不過這件事雖小,但總有些不可言之處,他又想找徐鶴麻煩,於是臉上一沉喝問道:“海陵縣徐鶴可在?”

徐鶴聞言上前躬身道:“見過大宗師!”

楊寅秋看著臺下的徐鶴,心中也在考慮怎麼拿捏他一下。

但是思來想去並沒有什麼好辦法。

首先他不想徹底得罪海陵徐家,所以就算拿捏徐鶴,手段上也要分個輕重。

再者這件事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因此得罪了李知節和彭汝玉,他雖然背靠次輔,但也要考慮到官聲。

猶豫片刻,本想借題發揮的他選擇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他對一旁的點校官道:“去,核驗相關文書,查問結保之人,看看結票有沒有造假。”

他說的結票就是徐鶴在海陵縣時,陳華叫人送來的那張紙。

點校官將縣、府、道等處的文書根底拿出一一核對,又找了儲淵問了話,確認了徐鶴就是徐鶴之後回稟道:“大宗師,徐鶴確是眼前這人,無有造假。”

楊寅秋看了眼堂下的徐鶴道:“下次不要仗著自己在衙門有點關係便四處鑽營,再被我發現,定叫你後悔!”

眾人聞言,都被他的嚴格嚇到了。

只有徐鶴暗暗撇了撇嘴,對楊寅秋此人更加不屑。

這人小雞肚腸,如此針對自己,就是因為鹽場之事,一個成熟的政客,在沒有想好跟對方決裂之前,是不會輕易得罪對方的,這種行為叫幼稚。

沒錯,就是幼稚,別看楊寅秋一副鐵面包公的做派,其實在徐鶴看來,他這麼多年官算是白當了。

實屬官場小白一枚。

當然,這也是很多清要官位上待久了的人的通病。

不過徐鶴知道對方既然要整治自己,也不會就此罷休。

但後續套路他也想不出來頭緒來。

因為科舉到了院試,形式就比較正規了。

像李知節那種當場口授案首的事想都不要想,甚至大宗師和提調官在考試時都不能隨意走動,只能讓差役兵丁將一排排考生死死盯著。

因為他們下場,有可能記住考生寫的內容,到時候閱卷時給個高低分,誰說得清?

徐鶴想到這,實在是抓破腦袋也不知道對方準備玩什麼套路。

斥退了徐鶴後,楊寅秋坐在位上心裡也在思索今日的準備。

其實徐鶴是想多了,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就算是主考也不能隨意操作,楊寅秋此刻的心思不過是最簡單的那種——看文風。

每個人的文風是不同的,有的高峻,有的娓娓,有的沉穩,有的輕佻。

他自認為對徐鶴的文風是比較瞭解的。

就拿上次他在徐家族學裡出得那道判文題來講。

他現在還清晰的記得徐鶴答題裡的每一個字,譬如【南陽徐庶,識臥龍名隱之推;北海禰衡。見鸚鵡才高之賦。故織除欲奮乎鷹鷤,而碌碌落須分平玉石】之句。

文采斐然,用典貼切、對仗工整。

每個人的文風是不可能驟變的,所以,楊寅秋自認為以他對徐鶴的瞭解,兩道制藝題,他一眼可以辨之。

到時候,不管徐鶴的文章做出花來,他只低低取中即可。

這樣一來,府試案首必中生員的成例他也遵守了,又小小耍了個漂亮手段,讓徐家知道自己的厲害。

楊寅秋想到此節不由微微一笑,自以為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