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期沒想到自己還能夢到上一輩子的事情。

他自從回到自己十六歲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其實很多事情他都已經忘掉了。

時間過得越久,他忘掉的東西越多。

在時間過去三年之後,他能記得的,只有小時候那個一直在自己回憶裡彈奏著鋼琴的小女孩。

他記住了於雅的名字,記住了於雅的樣貌,記住了於雅帶給他的感覺,卻忘記了上輩子所有的回憶。

直到記憶再次重啟,季雲期終於緩過神來。

原來……他上一輩子過得這麼悽慘啊……

他如果沒記錯的話,重生前的他,二十一歲的時候,正在被帝都派來的人暗殺吧。

而他現在,正在冒著生命危險,來聽於雅的鋼琴演奏。

這場鋼琴演奏,應該是於雅二十歲那年,一夜成名的那場鋼琴演奏。

音樂會會場上,人人都裝扮得很精緻,並沒有太多喧鬧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上流人士或娛樂休閒或觥籌交錯的場所,每個人都極盡姿態的展現著自己的優雅。

季雲期在臺下等了很久,終於等來了最後壓軸出場的於雅。

他還在沉思著,既然這是在夢裡,他總歸可以躲過暗殺,不必驚慌等下出去時,還要小心翼翼的逃命了吧。

他在心裡面想著,而後思緒逐漸被琴聲拉回,悠然的聽著臺上精靈一般的女孩彈奏著的鋼琴曲。

臺下所有的觀眾都在為那個坐在閃光燈下的女孩著迷。

為女孩彈奏鋼琴的身姿著迷,為她的琴聲著迷。

就算是在場不少人都聽過大師級別的鋼琴演奏,也依舊會為於雅的琴聲所渲染出的世界而沉醉。

臺上絕望的女孩彈奏著治癒之神賜予她的情感,那情感圍繞著臺下的每一個聽眾,只是卻不包括在彈奏曲子的主人。

季雲期抬眼去看,女孩一身精緻的暖白色華服,栗色的捲髮上有一頂精緻的碎鑽王冠,嘴角向上的弧度很美,眼底卻是濃烈到化不開的灰暗。

曲畢,場散,季雲期盯著女孩下場的身影,而後選擇隱匿好自己的身形,計劃在音樂廳消無聲息的退場。

誰知這時身體竟然不聽使喚起來。

季雲期驚慌起來

逐漸的,他已經忽略了這只是一個夢。

他心裡面開始直冒冷汗。

這是……在朝著他生前被刺殺的那個路線走去。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維,但是卻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進入那個漆黑的衚衕,而後陷入到被七八個殺手圍攻的絕境裡。

這些人從他進音樂廳之前,就已經盯住了他,一直在尋找殺死他的機會。

季雲期還是逃出去了,他又逃進了音樂廳,而後昏倒在地下停車場的一個隱匿角落裡。

“於雅小姐,現在是要回家嗎?”司機問站在旁邊一起走向汽車的女孩。

女孩還是那一身華麗的禮服,優雅的身姿和冷然的氣質讓她整個人就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嗯。”女孩輕點了下頭。

剛才因為商議下一場演出的事情,她直到現在才出來。

“等等。”於雅看著地下的的幾滴血,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怎麼了,於雅小姐?”四級疑惑的看著站在那裡停止不動的於雅。

“這裡有血。”於雅皺眉。

“找找這裡有沒有被車軋過的小動物。”她對司機說。

“是。”

司機很熟練的應道,顯然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止發生一次了。

自從有一次於雅小姐看見一隻被車碾掉了後腿的貓之後,她一直很關注這樣的事情。

“池叔。”於雅也在到處幫忙尋找著,而後忽然叫了司機一聲。

剛才那幾滴血,好像是這個已經昏迷過去了的人的。

“這……,於雅小姐,需要我打一個救助電話嗎?”池扇開口問道。

於雅皺了皺自己的眉,這張臉,真是越看越熟悉。

好像是在虞城上高中時,那個被奉為神顏的校草?

神龍不見首尾那個。

她能記住,完全是因為那張格外的臉。

遒勁的眉,精緻又野性散漫的鳳眼,桀驁不羈,像風。

雖沒見過幾次,但是出色的人總是會容易被人記住。

何況這個人的相貌,即便自己也要驚歎。

她曾經好一陣都羨慕這個不用天天去學校的人。

因為她在爺爺奶奶的關心下,必須每天都按時上下學。

還有極為麻煩人的老師會家訪。

“帶回家吧,讓醫生來看一下。”於雅道。

因為她心理的原因,家裡常備醫生。

“好的。”池扇點點頭,而後把躺在地上的人背到了車上。

季雲期再次醒來時,是在一間白色的房間。

如果不是室內擺設,空間大小和醫院完全不一樣,他就差懷疑自己此刻在醫院裡了。

“你醒了?”門口走進來一個漂亮的女孩。

季雲期眉頭一跳,記憶瞬間回籠。

是了,他在被刺殺之後,又被人救了,救他的人就是於雅。

那個一高畫質冷高傲的鋼琴公主。

季雲期皺眉,她感覺自己的記憶力忽然出現了混亂……

為什麼他的記憶裡是清冷高傲的鋼琴公主,而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

季雲期感覺自己的腦海裡面異常凌亂。

他真的是因為要看於雅,所以才去的音樂會嗎?

“你是我的高中學長吧?”於雅問他。

季雲期遲疑的點了點頭,於雅知道他?

“你怎麼會被捅了好幾刀?”

“我在被人追殺。”季雲期皺著眉思索了一下,而後回答她。

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去的音樂廳,他的確正在被追殺。

“哦。”於雅點了點頭,“既然醒了就快走吧。”

追殺啊……

她怕麻煩。

這個的人會帶來麻煩。

“……”季雲期沉默了一會兒。

“我可以在你這裡養傷嗎?”

江城於家,地頭龍一樣的存在,帝都那邊的人不敢輕易下手的。

“我可以付給你報酬。”他道。

在等他清理完了帝都那群人之後……

“我什麼也不缺。”於雅回答他。

“於雅小姐,或許您暫時缺一個舞伴。”門外池扇走了進來,還端進來了一碗粥。

醫生告訴他,這個人今天差不多就會醒來了。

他暗地裡調查到的資訊得知,面前的這個孩子,和帝都蘇家有聯絡。

是蘇家其中一脈的私生子。

不能說是私生子,池扇思索了一下,畢竟那位先生只有這麼一個孩子,而且大齡未婚。

等這個孩子緩過勁來,小姐也算是結了一樁善緣。

於雅想到了下週的舞會。

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季雲期,而後轉頭離開了。

“季先生,您剛醒,先喝一些流食墊墊胃吧。”池扇說著,把托盤裡的粥遞了過去。

季雲期凜然了一下,如果只是於雅的高中同學的身份,這個稱呼就太重了。

他思索之後,接過了池扇手裡的粥。

“謝謝。”

於家能調查出來自己的來歷,這本來也不算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應允在這裡養傷了。

“你在亂轉什麼?”季雲期正在房子裡面亂走,看著一面牆上的照片出神。

“這些?都是你?”季雲期問道。

每張照片裡都是於雅捧著獎盃微笑著站在領獎臺上的模樣。

從很小的時候直到現在。

只有近十幾張照片,她並沒有在笑。

最令季雲期熟悉的是於雅小時候的某一張照片。

於雅注視著季雲期的眼神裡,讓他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

所以,他是這個時候才知道,於雅就是小時候那個,讓他一直難以忘懷的小女孩的嗎?

季雲期的神思有些恍忽。

“我不喜歡看見房子裡有人。”於雅道,“沒什麼事情的話,你還是安靜待在自己房間裡吧。”

雖然應池叔的意思把他留了下來,於雅也不介意自己房間裡多一個美人。

但那僅限於是多了一個美麗的收藏品。

而不是一個像這樣的,會動的,在她的屋子裡肆意探視的,不守規矩的,收藏品。

季雲期逐漸見識到了於雅的偏執。

對鋼琴的偏執,對房間裡極致安靜的偏執,房間裡一絲一毫的改動,都能引起這個女孩的驚覺。

哪怕是一個玻璃杯的擺放位置……

她的生活就像是一個盲人一樣,對屋子裡每一樣東西的擺放位置都敏感到了極致。

“我會報答你的。”在他養好傷要離開時,他對於雅說,“做你的免費家政怎麼樣?”

他在這裡住了半年,已經徹底熟悉了面前女孩的生活。

她精密的就像是一個機器,但凡打破其中一環,引來的就是女孩潰亂般的崩塌。

他見過,見過她無望孤獨,絕望悲傷的模樣,窺探到了她早已墜入黑暗的靈魂。

“?”於雅疑惑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那就當做你同意了。”季雲期不敢觸碰她,尤其是在於集懷和杜薇不久之前來鬧了一場之後。

他只能看著女孩碎裂的靈魂,又被她自己慢慢拼成一個畸形的模樣。

季雲期明白女孩苟延殘喘在這世界上的唯一掛念,是遠在虞城的一對老人。

只有在和爺爺奶奶視訊通話的時候,她沒有任何感情的臉上,才會裝出笑容,讓老人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好。

“等我忙完了自己的事,我可以來陪著你嗎?”季雲期問她。

於雅點頭。

面前的這個人,長得很,可以擺在家裡,當一個藝術品。

季雲期笑了,桀驁的眉眼閃閃發光,他得寸進尺,“那我即將走了,你可以給你的藝術品一個擁抱嗎?”

於雅皺眉。

“回來給你做奶糕。”他道。

於雅最終妥協在奶糕兩個字上。

寡澹的世界裡,唯一能調動她興趣的,就是味蕾和嗅覺。

而奶糕兩者兼備。

她輕輕的抱了一下自己的藝術品,而後看著他遠走。

轉頭問身邊的池扇,“奶糕什麼時候回來?”

池扇笑著搖了搖頭,“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