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老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手指頭顫巍巍的指著盧氏,氣道:“你你你……”

卻“你”不出格所以然來。

想當年溫潤如玉、叱吒朝堂的一國宰輔,滿腹詩書一身才華,卻拿自家這個愛吃醋的母老虎束手無策,一輩子被碾壓得毫無翻身之機會……

房俊實在是看不過去了,伸手攬住母親盧氏的肩膀,連哄帶勸道:“母親何必如此?您看看這滿長安城的權貴,就連兒子都算在內,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正如您說的那樣,看上了誰家的閨女就想著娶回去,可父親當年乃宰輔之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文化名聲甲於天下,不知多少大家閨秀哭著喊著要給父親當妾,父親卻始終無動於衷,這簡直就已經是大唐最好的男子了。”

盧氏有些消氣,可依舊嘴硬道:“你以為他不想?那是他不敢!”

房俊便笑道:“您是母親,按理說您的話語兒子當奉為圭臬、不可違逆,可您這句話兒子卻不敢苟同了。何謂不敢?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女子出嫁從夫,這滿大唐守著一個老婆過日子的也只有父親這麼一個。他若是當真鐵了心娶回來兩個,您又能如何?當真服毒自盡嗎?就算您服毒自盡,可沒幾個人說您剛烈忠貞,只會說您善妒……哎呀!”

卻是盧氏一反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柳眉倒豎罵道:“小兔崽子,連你也這麼想老孃?你現在翅膀硬了,敢不聽話了,若是看不過眼,認為你爹這輩子受委屈了,你倒是給你爹張羅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娶進門啊?”

“疼疼疼!娘您饒了我……”

好不容易讓盧氏鬆了手,房俊陪著笑道:“瞧您說的,兒子與父親一樣,一輩子疼您敬您,豈敢讓您受了半分委屈?父親不是不敢納妾,而是不屑為之,家中有了母親這樣賢惠的主母,一生足矣,何必再去招惹那些個庸脂俗粉?”

盧氏板著臉,心裡頭卻美滋滋,橫了一旁悶聲不吭的房玄齡一眼,起身道:“話倒是說得好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那老東西心裡頭怎麼想的?不過為娘也算是想開了,若他當真想娶,咱也不攔著。”

房玄齡何等智商?

趕緊表態:“夫人放心,咱們兩個白首偕老、舉案齊眉,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這一生一世斷無納妾之可能!”

盧氏哼了一聲:“諒你也不敢!”

“夫人說得對,不敢不敢。”

“哼!懶得理你,二郎你先坐著,娘去後頭讓下人燒水,待會兒你好生沐浴一番,洗洗晦氣在睡覺。”

“多謝娘。”

……

好不容易將盧氏哄走,父子兩字相視苦笑。

房俊奇道:“母親何以這麼大的火氣?”

雖然盧氏以往都是作風強硬、沒事找事,對待老爹更是頤指氣使,可是如同今日這般一通邪火完全莫名其妙的情況,還是很少見。

房玄齡一陣頭疼,無奈道:“誰知道呢?這半年來就總是這樣,時常無緣無故的就發火,為父一絲半點的錯處也能鬧騰一場,再不就是沉著張臉不理人,也不說話……為父當年扺掌朝堂,天下豪傑盡皆匍匐腳下,卻奈何不得一個婦人,真乃命數也。”

言語當中唏噓感慨,無盡黯然。

房俊便嘆息一聲,道:“想必是更年期到了呀。”

更年期有早有遲,母親盧氏今年五十多歲,想必是歸於更年期來遲的那一類,這玩意越是來得遲,效果便越是明顯,尤其是情緒上的波動更是激烈得多,難為老爹了。

房玄齡奇道:“何為更年期?”

房俊便簡單的解釋了一下,說這是一個人徹底過度至老年階段的必經之路,無論男女借有,是由身體內部的變化而導致的,只不過女人更為明顯。

房玄齡默然半晌,方才嘆了口氣,落寞道:“為父還一直以為你娘是故意找麻煩呢……女人比男人更在意年紀,韶華易老、青春不再,心裡的變化顯然更為劇烈,更加難以接受,往後讓著她便是。”

從致仕告老到鬚髮皆白,都顯示著人已經老了,可是聽了房俊關於更年期的解釋,卻讓房玄齡重新認識了“老年”的概念,心底自然唏噓一片。

房俊翻個白眼,懟了老爹一句:“就好像您以前就敢招惹了似的……”

房玄齡怒瞪一眼。

房俊趕緊認慫,然後正襟危坐。

房玄齡喝了口茶,嘆息一聲,道:“此番你在江南遇刺,高季輔在長安遇刺,為父便已經感覺到朝局之動盪,怕是很難平息下來了。長孫無忌此人私慾太重,眼裡只有家,沒有國,為了一己私慾居然無視朝廷爭鬥之底線,悍然動用死士刺殺朝臣,這回不是他的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他的最後一次。”

房俊深以為然。

底線這種東西,就是一個強制的界限,一旦突破,便形同虛設,再也不能成為限制。

今天能夠行刺他房俊,明日說不定就敢行刺太子。

偏偏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在東征之上,對長孫無忌逐漸瘋狂的作風采取隱忍的態度,一切都想著等到東征之後予以解決。可問題是,誰知道在東征結束之前,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貴族們到底還能做出什麼毫無下限的事情來?

從西魏到北周,從大隋到大唐,他們將政變、兵變演繹得如吃飯喝水一般尋常,絲毫不在乎每一次變革會給整個社會、整個天下帶來什麼樣的災難,只要能夠攫取到龐大的利益,他們甚至可以興一國、滅一國,犯上作亂、謀朝篡位根本不在話下。

“所以,你一定要當心,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安危,更要時刻關注整個關隴的動向,這些人身負鮮卑人豪勇壯烈的血脈,骨子裡素來與漢家之文化格格不入,縱然百餘年的漢胡一體,已經無分彼此,但是血脈裡的東西卻最是難以改變。”

房玄齡的態度顯然與房俊一樣,素來恣無忌憚的關隴貴族們幹出什麼事情都不會令人奇怪。

這是一場極其嚴重的危機,可身為皇帝的李二陛下卻顯然心存僥倖,認為一切都可以暫緩,等到東征之後再著手處置關隴貴族。

房俊想了想,說道:“過完年,父親母親以及家中諸人都搬去驪山農莊吧,兒子會調派一旅右屯衛的精銳至驪山,以護衛玉米、花生等等作物的培育栽植為名,保護農莊。”

他不得不未雨綢繆。

一旦東征開始,整個長安兵力空虛,房俊只能相信自己手中的右屯衛,萬一長安有變,整個城池就會成為一個大罐子,在城中的所有人都有可能置於關隴貴族們的鋼刀之下。

房俊可沒有信心控制整座長安城,就只能將家人及早送到城外,就算當真局勢鉅變,自己麾下的兵卒亦能夠依託驪山的地形,以先進的火器與強敵周旋,至不濟亦可從水陸兩路撤出潼關。

房玄齡沉吟良久,方才嘆息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知為何,這兩年為父總覺得陛下的性情有些不大對勁兒,按說以陛下的雷霆手段,焉能任由關隴貴族們如此猖狂?換在貞觀初年,早就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如今卻是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對待關隴貴族們如此,易儲之事更是如此,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房俊卻嘆道:“陛下近年迷戀金石之術,矢志於修仙問道長生不老,或許是嗑藥嗑多了也不一定。”

如今的丹藥固然沒可能與後世五花八門種類繁多的禁藥相比,但是礙於技術的落後無法更好的提純,單就對身體有害這一個方面來說,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鉛汞含量明顯超標的丹藥,服食之後會對人的中樞神經產生破壞性的影響幾乎是必然的,進而影響到性格也很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