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眾人再去拜見陸雲時,只見陸雲已經擺好儀仗準備離開海陵了。

徐鶴在人群中發現大伯徐嵩和謝鯤兩人精神萎靡,顯然一晚沒睡。

想想也是,陸雲從京師南下杭州駐蹕處赴任,走大運河水路到揚州下船過江,壓根不用繞道海陵。

徐鶴估計他這次來是專程繞道來尋這兩人商討剿倭事宜的。

臨行前,李知節代表海陵縣給老部堂送上壯行酒,陸雲雖然是文官,但這些年一直帶兵,為人沒有文官的虛頭巴腦。

只見他接過酒盞一飲而盡笑道:“但使雕戈銷殺氣,未妨白髮老邊才。徐鶴來了嘛?”

徐鶴排眾而出躬身行禮道:“祝部堂大人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陸雲哈哈大笑:“承你吉言!”

說到這,他從身後軍士手中拿出一口鯊鞘寶劍,一把將劍拔出,只見那劍身猶如一泓秋水,寒意逼人。

眾人見狀紛紛驚呼:“真是口好劍!”

陸雲摩挲著劍身,似乎很是愛不釋手,半晌後他將劍退入劍鞘遞給徐鶴:“老夫不能平白的你兩首好詩,這把劍從我總督宣大、山西時就跟著我了,現在送給你!”

見徐鶴接過劍,陸雲不捨道:“此劍名曰【白虹】,你可知道出處?”

徐鶴想了想道:“唐人李嶠的詩?”

陸雲哈哈大笑,對身邊的徐嵩道:“你這本家侄兒真是學富五車啊!”

徐嵩微微一笑:“讓部堂大人見笑了!”

陸雲負手誦道:“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

白虹時切玉,紫氣夜幹星。

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

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

“徐鶴,望你手持此劍,剪賊殺敵,雄名在身,倚天報國!”

此時此刻,陸雲這個乾瘦老頭髮出的聲音竟然振聾發聵,讓在場所有人都心神動搖,激動無比。

徐鶴也被他的聲音感染,心裡想說點什麼,但又說不出口,只感覺胸中火熱,似乎有什麼情緒在積蓄。

陸雲顯然感受到他的激動,微微朝他點了點頭,便縱身上馬,在眾人一片祝福中出城去了。

看著遠去的儀仗,徐鶴感覺自己身在夢中似的,只是手中鯊皮冰涼的觸感提醒著他一切都是真的。

眾人漸漸散去,陸雲赴任的隊伍也漸漸消失在遠處。

這時,徐鶴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當他轉頭時發現,說話之人正是自己那位喜歡懟人的師伯。

“師伯,你不看好陸部堂此行?”徐鶴問。

謝鯤搖了搖頭:“倭寇之亂,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當務之急朝廷應以雷霆萬鈞之勢,遣大軍壓制方能震懾東南。”

“東南承平日久,衛所腐敗不堪用,他陸雲只有八千邊軍,撲了南邊,北邊又燒起來了;剿了東邊,西邊又鬧騰。這倭寇要剿到什麼時候去?”

“再說了,陸雲雖然跟秦硯是同年,但從來沒加入過秦黨,萬一這倭寇常剿不滅皇帝怪罪下來,第一個被秦黨推出來當替死鬼的就是那老頭!”

徐鶴聞言急道:“那師伯你跟陸部堂說了這些嗎?”

謝鯤嘴角輕扯,轉身就往衙門走去,在他轉身的一剎那,徐鶴聽到他很小聲地說了句:“他是個傻子!”

……

謝鯤離開後,徐鶴剛準備先回惠賓樓等著錢繼祖回來,沒想到那邊大伯徐嵩又把他叫住了。

“聽說你最近跟著謝鯤讀書?”徐嵩看了看謝鯤離開的方向,溫言道。

徐鶴點了點頭。

“咳咳!他這人海內名士,有名士的才學,也有名士的毛病,你跟著他讀書,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懂嗎?”徐嵩咳嗽兩聲繼續道。

徐鶴雖然不知道徐家大宗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但就目前來看,徐嵩似乎並不知道徐岱要讓他入贅豐家的事情。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對徐嵩說說時,突然遠處一個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鶴,小鶴你在這裡,可把我找死了!”徐鵬見到徐鶴,氣都喘不過來,扶著膝蓋乾咳了半晌這才緩過勁來。

“怎麼了?鵬哥!”徐鶴嚇了一跳。

徐鵬道:“你快點回去吧,東安那邊有嬸子家人傳來訊息,說是你舅母病得很重,嬸子聽說這事很著急,說要親自去東安集,我們攔都攔不住!”

話說到這,徐鵬朝身邊一看,這一看不要緊,頓時把他嚇了一跳:“大,大伯!”

徐嵩這才知道,眼前這個黑瘦小夥子也是他徐家人。

剛剛的話他也一字不落聽到了,於是衝徐鵬點了點頭,便又對徐鶴道:“你趕緊回去看看吧!咳咳……”

……

當徐鶴來到家中時,果然發現徐鵬的母親正在勸說著謝氏。

老甲長也在一旁幫忙勸道:“你一個女流,也不方便自己出門啊,什麼事等小鶴回來再說吧!”

謝氏臉上焦急道:“家長大伯,你是知道的,這些年我們家困難,有的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要不是我弟弟那接濟,說不定我們母子倆早就餓死了。”

“平日裡兩三錢,兩三錢銀子的借,我那弟妹是一句牢騷話都沒說過。”

“帶信的人說她病得很重,萬一她不行了,咱家沒個人在場,這一輩子我的心也難安吶!”

徐鶴在院外聽到這句話,頓時想起,自家好像還欠著舅舅三錢銀子。

之前家裡困難,祖產的幾畝水田被黃家看上,要不是舅舅那託人遞了銀子幫著渡過難關,說不定徐家之前的境遇更慘。

“娘,我回來了!”徐鶴推門而入,“你別去了,還是我去一趟!”

“你?”謝氏搖了搖頭:“不行,不行,現在外面都傳姜堰鋪的匪賊兇得狠,前些日子劫了泰興,路上太不安全,你是家中頂樑柱,你不能去!”

得,自己一個昂藏男兒不去,難道縮在家中,讓自己母親出去冒險?

是人也幹不出這種鳥事啊!

“娘,你放心吧,我在縣令老師那裡聽說了匪賊的情況,這幫匪人劫了庫後被操江御史帶兵殺了個七零八落,現如今,剩下的賊人往北奔淮安府去了!”

謝氏聽到這還是有些不放心。

原因是匪人盤踞的姜堰鋪跟東安鎮都在海陵縣的東邊。

假如去徐鶴舅舅所在的東安巡檢司,那就得坐船走運鹽河經過姜堰鋪。

雖說這夥賊人去了泰興,但天知道姜堰鋪旁的溱潼沼澤中還有沒有留守的賊人。

如果不走這條路,往北還有條運鹽河通東安,但賊人就是往北去了,這條路也不好走。

最後只剩下從南邊繞路。

南邊是剛剛被劫掠的泰興縣,先從海陵南下一段路,然後走河汊小道繞路。

老甲長年輕時走過這條路,他想了想,覺得還挺安全,於是對徐鶴道:“既然這樣,讓你鵬哥跟著你一起,路上也有個照應。”

徐鶴點頭應下。

徐鵬見狀,連忙出去僱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