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陽光特別明亮,亮晃晃的十分刺眼。

俞晚寧握著手機,站在醫院門口,整個人有些木然。

如果俞偉都是這樣的態度,可想而知陸京珩估計也不會同意她去參加這個試驗。

俞晚寧很久很久沒有嘗試過這樣的無力感。

明明表面上她已經是個成年人,可以自己做決定。但是卻因為還在讀書,經濟沒能實現自主之前,做任何決定都要受限於人。

但是這是她最可能抓住的一線生機。

她在醫院門口一個人發了很久的呆,久到陸京珩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下午五點多了。

“在哪兒呢?”

男人慵懶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俞晚寧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外走,準備去路邊打個車回家。

“還在醫院,準備回家了。”

陸京珩聽起來似乎有些倦憊,“嗯,檢查結果沒問題吧?”

俞晚寧小聲說,“沒問題...”

她剛想跟他說藥物試驗的事情,想了想覺得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於是又頓住了話頭。

陸京珩大概是剛從公司出來,聲音懶散帶著倦意,也並沒有覺察出她的不對勁,

“行,那你快點回去吧。今晚我要晚一點回去,你自己先睡。”

這樣的話俞晚寧已經聽過無數次,所以也並沒有什麼意外。

掛了電話,她一瞬變得更加茫然。

要不要跟他說呢?

像是在黑暗中走了許久的人忽然見到了光,明明也有看見了希望的欣喜,但是她卻有些不敢去觸碰那光亮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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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京珩一忙就是一整週。

期間醫院那邊聯絡過俞晚寧兩次,都是想問下她拿定主意了沒有。

新藥試驗需要招募的志願者往往有一系列的要求,適合的病人並不多,而俞晚寧算是比較難得的符合物件。

在最後一天,主治醫生親自給她打來電話,又進行了進一步的勸說。

志願者招募已經進入到了尾聲,如果還不做下決定,就意味著要錯過這一次寶貴的機會。

這天恰好是週五,不出意外的話,陸京珩今晚能夠早一點兒回家。於是俞晚寧跟醫生保證,最遲下週一會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仲夏夜的晚風同樣清冷寂靜。

俞晚寧等到了晚上九點多,才等到了晚歸的人。

外頭下過一場雨,陸京珩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身上沾滿了溼氣。

怕自己渾身溼氣讓她著了涼,陸京珩直接抵開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小姑娘,轉身進了浴室去洗澡。

俞晚寧:“...”

等了一晚上都沒有等到一個懷抱的小姑娘: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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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朦朧的雨霧模湖了萬家燈火。

陸京珩終於把自己身上的冷雨都沖洗乾淨,扯了條毛巾隨手擦了擦頭髮,這才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他的髮梢溼漉漉的,還不住地往下滴水。肩頭薄薄的衣料被水滴打溼,整個人看起來懶散而隨性。

談戀愛之後,陸京珩其實很少會在她面前外露出冷硬強勢的一面。

俞晚寧看著他毫無覺察的模樣,居然有些於心不忍,他難得有一個悠閒的週末,卻還要為她的事情煩心。於是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陸京珩從廚房裡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仰頭喝了一口,見她呆呆地忤在自己身後,便伸手把發呆的小姑娘拉了過來。

廚房裡的燈光溫亮,映著他的眸光清亮而明麗。

他低頭用唇瓣碰了碰她的額頭,低聲解釋道,

“公司臨時有點兒事,回來晚了點。你吃飯了沒有?”

俞晚寧回過神,短暫地把煩躁不安的情緒先放到一邊,

“吃過了,你呢?”

陸京珩嗯了一聲,

“合作方請我們吃了飯。”

他的聲音溫溫澹澹的,吐息間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俞晚寧知道,他現在跟著的這個專案是國家重點校企合作專案,而他本人也是導師特意推薦給企業負責人的。

陸京珩雖然才大三,但是企業方看中他的學歷背景和能力,已經把他當成重要的專案成員在培養,所以陸京珩可以接觸到許多同齡人接觸不到的行業動向。

俞晚寧望著他,覺得自己似乎也可以聽聽他的看法,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他聲音澹澹地問,

“馬上就大四了,有沒有什麼想法?”

俞晚寧好不容易鼓起的決心又被打散,隨口應了聲,

“還沒想好。”

她還有太多事情沒決定好。要不要參加這個藥品試驗,關乎到她即將畢業的去向。

是留在國內工作,還是讀研,還是留學,都需要一個一個思考決定。顯而易見的是,如果真的要做試驗小白鼠,留學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陸京珩聞言卻眉梢輕挑。

“沒想好嗎?”

他很低地又問了一遍。

俞晚寧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重複一遍。不過她確實是還沒決定好,所以點了點頭。

陸京珩盯著她看了幾秒,過了一會兒才抬手捋了捋她的後腦勺,

“寧寶,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跟我說。”

他知道自己最近忙碌,忽視了她很多。

但是他其實早就決定好,無論她選擇什麼方向,他都可以放下現有的一切,跟隨著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然而俞晚寧有些懵,她確實是還沒有想法。

金融學和其他專業不太一樣的地方,就在於它的專業範圍極廣。

從銀行業,到券商,再到保險行業,似乎都有其發揮的領地,所以他們這個專業畢業的學生,並不怎麼發愁就業機會。

因為畢業還有一年的時間,並不用著急決定,反而是明天就要立刻給醫生答覆要不要參加試驗,所以俞晚寧也沒有準備現在就跟他討論這個,於是說,

“這些事現在還早,等以後再說吧。”

陸京珩盯著她的眉眼,喉結微微梗動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

“行。”

他沒再說什麼,卻留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這才問,

“你有事要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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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得窗臺噼裡啪啦作響。

屋外是一片雨霧,室內卻寂靜得有些駭人。

“藥品試驗志願者?”半響,他蹙了蹙眉,聲音冷漠地重複了一遍。

俞晚寧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小聲地解釋,

“就是一種降壓新藥。如果順利的話,大概每年吃一次,然後定期複查就行了。”

陸京珩沒吭聲。

俞晚寧被他這副冷硬的模樣看得有些莫名心虛,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連忙主動補充道,

“新藥肯定是有風險的,但是能進入到臨床試驗階段,肯定是可控的風險...”

然而陸京珩不等她說完就打斷,聲音又冷又澹,

“現在的藥不是吃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去冒險?”

俞晚寧這兩年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她的主治醫生是華東地區最好的醫生之一,手下的患者大多都預後良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陸京珩並不能理解她還想要參加藥品實驗的想法。

外頭的雨聲漸漸濃密。

俞晚寧目光茫然地望向了窗外,噼噼啪啪的雨點敲打著人間,這世上每片靈魂都在雨中洗滌一新,過著各自的生活。

她摳了摳大理石臺面,有些頹然地收回目光瞥向一邊,聲音迷茫地說,

“現在是好好的...可是...”

可是她也想跟正常人一樣,可以不用天天記掛著吃藥,可以自由地結婚生子。

陸京珩無波無瀾地望著她。

俞晚寧莫名地,被他看得心尖一顫,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

“...我也想能夠生個孩子。”

她說完就立刻把目光撇開,小臉也燥紅了一片。

他們談了大半年的戀愛,還只侷限於親親抱抱,說出【生孩子】三個字,就足夠讓她羞恥得不敢面對他。

喜歡一個人到了極點,其實是會希望和他之間,有個共同的牽連。

雖然陸京珩知道這一點,並且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但是不意味著他就不介懷。

陸京珩聞言卻愣了一下。

過了半響,他才微微動了一下喉結,聲音有些低啞地反問道,

“我有說一定要生孩子嗎?”

陸京珩的眼底滿是冷漠。他從來沒有對婚姻和生子這兩件事有過強求。而以陸家的開明程度,也更不可能讓他去做不願意的事情。

他退後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給她得以喘息的空間。然而俞晚寧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有些心虛地舔了舔唇瓣,企圖再次為自己辯解,

“可是有個孩子,感情才會更堅定...”

陸京珩不等她說完,就再次打斷了她,

“在我這裡,孩子從來就不是感情的支撐。”

他不需要孩子來支撐兩人之間的感情,甚至也可以不需要婚姻。

對他而言,認準了一個人,就會死磕到底,無關其他人和事。

俞晚寧第一次見到他發火的模樣,一下子氣勢被他壓制住,後面想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京珩盯著她倉皇不知所措的小臉,心裡壓抑得難受,卻又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當然明白,一種新藥的上市,離不開這些志願成為小白鼠的試藥人。人類科研的前行,正是靠著這一部分人作出犧牲。

換做是他自己,也許會毫不猶豫地加入其中,為醫藥領域的發展貢獻一部分力量。

但是如果是俞晚寧,他又忍不住為她擔心受怕。

他寧可這輩子就這麼細心一點地照顧著她,也不要讓她為了能夠在將來生個孩子,就去面臨未知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