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魏朝至正三十五年南直隸揚州府府學生的歲考正式開始。

一大早天還烏漆嘛黑時,生員們便藉著昏暗的油燈起床洗漱了。

教官、訓導們巡走在各號舍間,見到拖沓的生員便站在號舍門口,他們也不說話,只虎著一張臉,就算臉皮再厚的混油子,見到這架勢,也再也睡不著了。

早早用過飯,也不用等教官、各齋訓導們說話,各齋舍的生員回到號舍臨陣磨槍起來。

一時間,府學周圍的百姓們天還沒亮就被“之乎者也”的讀書聲吵醒。

徐鶴看著眼前眾同窗,就連吳德操這半年沒碰書的傢伙都開始搖頭晃腦讀起書來,這讓他恍若回到後世高考前的那段歲月,果然想要成功,古今同理,無他,只能【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了。

可剛讀了一會兒,齋堂方向的木鐘被人敲響,生員們的臉上一下子凝重起來。

檢驗一年讀書成果的考試終於來了。

生員們紛紛走出齋舍朝明倫堂方向走去。

當徐鶴來到明倫堂前時,只見堂前早已點著了十多把牛油巨燭,而龍門處坐著的官員,一眼看過去竟然全都是熟人。

王良臣沒了往日的謙和,肅容坐在案後,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態。

一旁的彭汝玉和李知節兩人正捻鬚看向府學生們,臉上雖然微笑,但眼神銳利,一些心理素質不好的生員紛紛低下了頭。

歲考的點名、搜檢、入場、領卷、考試規則、試卷糊名、謄真、交卷均採用道試的那一套,可以說是非常嚴格的。

教授高壁這個學官,平日裡別看在生員面前牛得不行,這時候也只能陪站在王良臣等三人身旁,小聲介紹著本府學這一年的教學情況。

別看高壁似乎滔滔不絕,其實這個流程非常重要,大宗師按臨歲考,其中不僅是對生員的考核,也是對府學教授、訓導這一年來的教學工作的檢查。

若是回答得不好,扣工資是小,有的時候還會罷官奪職,雖然學官這位置不必開國時那麼香了,但懂的都懂,這年頭有個穩定的工作……難啊!

等高壁一通匯報結束,王良臣難得笑了笑,轉頭溫言道:“高教授辛苦,揚州向來是文興之地,府學裡的人才自然濟濟,但不知可有頭角崢嶸之輩?”

高壁趕緊躬身道:“有宜陵學子謝良才,雖今年剛剛升入廩生,但文章老辣多變,似可鄉試入榜!”

王良臣轉頭對彭汝玉和李知節道:“若我記得不錯,宜陵公的公子就是在揚州府學讀書吧?這謝良才可是宜陵公的……”

彭汝玉聞言,老農般的黑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道:“該生確實是宜陵公獨子,科試時我也在場,此生員文章確實不錯,並非因其父而升廩生,望大宗師明鑑!”

王良臣本來就是好奇,見這老頭較真,一時間有些下不來臺,旁邊的李知節笑道:“大宗師對讀書人的公允,正是對朝廷的負責,知府大人這番話,只是想說明咱們揚州府學學風不邪,兩位大人都是為朝廷著想,實在是讓人感佩!”

彭汝玉聞言,也意識到自己說話乾巴巴的罪人,於是擠出一絲笑來道:“大宗師見諒,我這人不會說話!”

王良臣到底是方正君子,微微一笑道:“無妨無妨,久聞揚州彭知府請直耿介,果然名不虛傳!”

三位官員聊完,高壁繼續彙報道:“府學中還有個今年剛入學的附生,名叫徐鶴,該生雖是附生,但以下官之見,此次歲考,可補廩膳!”

說完,高壁看了一眼李知節。

李知節見狀,於是主動笑道:“此生是我在海陵認的學生,一會閱卷,下官就不參與了!”

王良臣哈哈大笑道:“慎行,大可不必,此生我亦知之,《十駕齋文集》正在老夫案頭擺著,該生學問好是不好,我不比你們知道的少!”

王良臣和李知節一唱一和,心裡估計都在笑對方戲演的不錯。

也就彭汝玉和高壁被矇在鼓裡。

接下來高壁又提了幾個讀書還算不錯,鄉試預估成績在模稜兩可之見的生員。

其實每年鄉試,府學裡能出兩個舉人就已經很了不得了,科舉的競爭是很殘酷的,怎麼可能一下子搞出那麼多打包票的鄉試中榜。

而且,就算是謝良才和徐鶴兩個,在高壁看來學問最為拔尖之人也不是百分百中榜。

國朝這麼多年,多少才子飲恨科場,那是因為他們學問不行嗎?

非也,時也運也命也!

一年歲末,天氣早就冷了下來,大佬們身邊有炭盆、火爐,聊天慢條斯理。

但這可就苦了等在門口的生員老爺們了。

就在這時,衙鼓三通,歲考正式開始。

外面冰霜凍結,諸生露立門外,左手執筆硯,右手持布襪。

府學禮房開始唱名,考生們紛紛開始搜檢進場。

王良臣雖然為人謙和,但在歲考這種大事上也是非常嚴肅,但凡見到生員身上有異常,便轉頭命提學衙門的小吏上前代替府衙禮房的小吏搜檢。

不過這畢竟不是決定生死的考試,考得不好還有機會,但若作弊那就是茅房大燈籠了。

故而提學衙門的小吏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但這種嚴肅,也讓諸生們感覺到了壓力。

加上大冬天的上窮髮際,下至膝踵,腂腹赤踝搜檢,身體虛弱的讀書人們很快就有人吃不消了。

但王良臣見狀,絲毫沒有憐憫之心,誰都是這麼走過來的,生員們若是這就倒下了,那任你學問再好,將來做官也恐不壽,還不如絕了念想,回家將養身體去呢。

附生們最慘,廩生、增生們搜檢完進考棚了,這才輪到徐鶴他們。

徐鶴一邊朝手哈著熱氣,一邊蹬腳朝搜檢處走去。

輪到他時,王良臣看到他,嘴角含笑,眼瞼微垂,似乎在跟徐鶴打招呼。

徐鶴躬身朝在座的三人和教授高壁一一施禮,正準備去被搜檢,誰知王良臣道:“亮聲不是舞弊之人,去吧!”

彭汝玉和李知節二人聞言,紛紛詫異地看向王良臣,諸生們也都驚訝不已。

王良臣沒有解釋什麼,事實上也無須解釋,能把他這個提學辯倒的傢伙,需要在歲考作弊?

除非徐鶴傻了。

所以,徐鶴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