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鶴通傳之後進入二堂。

只見愈發黑瘦的陳華,整個人癱坐在椅中。

那身官袍明顯寬大了不少,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大病初癒,衣不勝體的樣子。

見到徐鶴後,陳華從椅中站起,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本來想今晚派人去跟亮聲說一聲,誰知你竟然回來了!”陳華整個人頹喪不已,早沒了剛來海陵時那副威風凜凜的包公派頭。

徐鶴見他這樣,心中有點想笑,但為了照顧他面子,開口道:“大老爺找我何事!”

陳華嘆了口氣:“我是想問問鹽場那邊情況如何,三日之後還能不能支撐?”

徐鶴也跟著他嘆了口氣:“那點糧食,能支撐三日已經不容易了!”

接著,他又問道:“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陳華真是一肚子氣,對徐鶴抱怨道:“要不是小石公這兩日派人送了點糧食過來應急,城外粥場都要關門了!”

徐鶴嚇了一跳,形勢已經這麼壞了嗎?

“漕糧那邊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卡著不動?”徐鶴好奇道。

陳華搖了搖頭:“派去的人根本連常盈倉的倉大使都見不到。”

“那周圍府縣怎麼說?”

陳華揉了揉眉心道:“陸陸續續都放糧了,就是我們這,還是半點訊息都沒有!”

徐鶴聞言頓時心中一動,漕糧被扣,這不是一個倉大使的手筆。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也就是說,這背後還有別的黑手攔著。

不過,徐鶴來的目的不是這個,他捋了捋思路,然後給陳華說了在蔡家莊時,對徐岱陳述的那番計劃。

陳華眼睛一亮,他當然雙手雙腳贊成,只要灶丁不亂,就去掉了他心中一塊大石。

陳華感激地抓住徐鶴的手,深情道:“亮聲,時局艱難,終究在這種時候方能盡覽人心,我請你幫忙是請對人了啊!”

被個黑瘦中年人抓著手,徐鶴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所以你這是準備賴上我了唄!

三日之約,食言自肥了唄?

“你說吧,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照做!”陳華有了救星,頓時大包大攬起來。

徐鶴道:“咱們徐家的糧倉又不是常盈倉,只能支應著一段時間,縣裡還是儘快解決糧食問題,不然日久必然生變!”

陳華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已經寫信給南直戶部錢部堂,請他出面幫忙轉圜!”

徐鶴嘆了口氣道:“儘快吧!災民要吃飯,沒飯吃就要生亂,萬一有什麼事發生,朝廷怪罪下來,大人首當其衝啊!”

被他這麼一說,陳華更憂慮了,片刻後咬牙切齒罵道:“這海陵城裡,像你們徐家這般憂國憂民的鄉宦太少了,大多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渾蛋。”

說起這個,他幾乎激動得要罵娘了:“我悄悄告訴你一件事,剛剛這幫人,以徐家為首,就在這節骨眼上,還從外地購糧回來。”

徐鶴詫異道:“他們哪來的路子?外省的糧食進了南直地界,不都全被朝廷收購分發各府縣了嗎?他們怎麼可以……”

陳華道:“那個黃家的大兒子,如今在戶部任主事!”

又是黃家。

徐鶴算是明白了。

人家這是利使用者部的關係,低價從外地購糧,然後偷偷運到海陵,打的主意嘛,跟徐蒼那老頭一樣,都是等著地方官府無力賑災後,用糧換田。

徐鶴問了一番陳華,現在海陵的情況。

各處受災,目前本地人的糧食還能支應些時日,但也撐不了多久。

外地逃荒而來的人,就指著縣裡賑濟。

灶丁們也指著縣裡撥糧。

所有的手全都伸向縣衙!

目前,最危險的灶丁,徐鶴主動想辦法幫陳華穩住了。

其次是逃荒的災民和本地人的賑濟。

這些都需要常盈倉的支應。

陳華現在打的主意,是從縣裡大戶鄉宦那借糧。

但這幫人卻在囤積居奇。

突然,徐鶴腦中劃過一道閃電……

這些人明明知道漕糧直撥府縣,但他們還在囤糧,這說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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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縣衙不遠的鳳凰墩黃家。

此時黃家的屋內濟濟一堂。

在座的都是剛剛在縣衙二堂裡海陵大戶鄉宦人家。

上好的酒菜被下人們端上桌子,眾人伏案大嚼,吃得汁水淋漓,時不時還發出鬨笑聲。

就在這時,黃德旺舉杯道:“大家這次同進同退,那陳華拿我們也沒辦法。只要再撐五天,你們看吧,下鄉漁行、朱莊、孫莊一帶肯定就有人賣田了,到時候按咱們分配好的,誰先買,誰後買,不要亂了規矩,不要抬了地價!”

這時,席間一人問道:“黃兄,咱們可是聽了你的話,高價從各地收來了不少糧食,若是常盈倉那撥了糧,咱們可都賠了傾家蕩產不說,在海陵,名聲也都臭了!”

黃德旺還沒說話,他身邊一個面如白紙,左手拿筷的年輕人冷笑一聲:“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成不了氣候!”

這話一出,頓時讓剛剛說話之人臉紅如豬肝。

黃德旺見狀連忙呵斥年輕人道:“放肆,黃有才,你怎麼跟你孫叔說話呢?”

罵完兒子,黃德旺轉頭對姓孫的那人道:“這孩子,自從被賊匪斷了一臂,性格愈發乖張,孫兄弟莫怪!你放心,我有渠道,這漕糧啊,保管十日之內不會發運!”

他的話音剛落,黃有才唿地從席間站起,左手上的筷子一把摔在席上冷笑道:“你們能用糧換得這招,還是我這個廢人想出來的呢!怎麼?瞧不上我?”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這麼損的招兒,竟然是出自黃有才這個廢人。

黃德旺一直在外宣稱都是他的主意,現在被兒子揭穿,頓時臉上掛不住了。

他呵斥道:“渾說什麼,滾下去,沒喝酒就說醉話了?”

黃有才看著自己老子和眾人,心中一片冰冷。

他轉身出了堂屋,站在院中抬起空蕩蕩的右臂自言自語道:“徐鶴,今日之辱,歸根結底全是拜你所賜,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也自斷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