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心中思緒萬千,這件事的迷糊重重,他也拿不準到底是什麼人所為。

不過現在倒是有了一個新的方向。

不過自己被刺殺這件事細細查訪就行,最重要的還是搞清楚反賊內部的情況。

於是徐鶴便藉著這件事問起了譚倫:“子理先生,軍屯之事,我已經從永州衛的事情上略窺端倪,兵器呢?朱明的裝備怎麼樣?”

譚倫笑而不語,顯然不想透露此事。

他的心中也很糾結。

他家都是傳統的文人家庭,忠孝禮儀早已紮根他的腦袋。

之前從賊,那是有苦難言,宜黃遭災,全家倒斃。

他這才憤而跟了朱明想要造反。

但是來了京城之後,尤其是接觸了羅教的部眾,經歷了跟海防營的那一仗後,他也深深認識到,朱明籠絡的部眾都是些什麼樣的貨色。

這不由深深懷疑,朝廷真的會被推翻嗎?

指望團結像羅教這幫人,對了,還有倭寇,指望這些人能推翻朝廷?

勾結外族、勾結邪教,那在以前都是他不恥為之的。

當時,他與張居正等人就很反對這種行為。

奈何徐階等一意孤行,完全聽不見去。

用徐階的話說,現在他們還很弱小,需要聚攏一切可以聚攏的力量才有可能成功。

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羅教他還能忍汙含垢,勸自己,想要推翻朝廷,必須要團結這些人。

可是倭寇,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徐階必須要跟這幫人合作?

就因為徐家當年在松江跟這些人有來往?

想到這,他嘆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心中動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徐鶴和他的海防營。

海防營就不說了,軍紀整肅,行動如風。

當他見到徐鶴這個官場的冉冉新星後發現,朝廷其實也不是所有的官都窮兇極惡,恬不知恥。

徐鶴的善待讓他心中有了一絲感動。

尤其是剛剛聽說,至正帝也在查湖廣之事時,他發現,從皇帝到徐鶴,朝廷還是有能人的。

徐鶴這時道:“子理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吧,朱明反賊已經攻破襄陽、抵達武昌了,朝廷的形勢很艱難!”

譚倫聞言驚訝地看著徐鶴:“你就不怕我哪天偷偷溜走,再次投靠你口中的朱明反賊?”

徐鶴搖了搖頭:“子理先生,恕我直言,一人之力,無法撼動全域性,你走或者不走,其實都於大事無補。”

“朝廷在湖廣失了民心,才會造成朱明勢如破竹的局面。”

“您去,可能會讓反賊如虎添翼,但癥結不在湖廣,而在朝廷!”

譚倫訝然道:“徐駙馬此言何意?”

徐鶴道:“我始終認為,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原因是朝廷的運轉出了問題。”

“這其中……”他頓了頓小聲道,“有皇帝的原因!有大臣的原因,也有制度的原因!”

譚倫一輩子也沒見過如此放肆大膽之人,竟然在京城公然說皇帝有錯。

而且這還是皇帝的女婿,皇帝欽點的狀元。

“你,你不怕我出首舉告?”

徐鶴笑了笑:“我一是相信子理先生的為人,二是……就算我被人舉發,我也會在看到皇帝后親口承認我說過的話!”

譚倫儘量平息心中驚詫,好半天才開口道:“你說皇帝、官員和制度有問題,什麼問題?”

徐鶴道:“上不知恤民,官不知恤民,富家大戶不知恤民,民不亂何為哉?”

徐鶴將他在鹽場之事中所見所聞,舉了個例子,給譚倫細細說了當時的情況。

皇帝、朝廷、官員、致仕官員、富家大戶全都盯著鹽的利益。

他們甚至不惜勾結水匪、倭寇。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自己人挖自己的牆角,最後逼民造反?最後自己徹底完蛋。”譚倫憤憤道。

“子理兄,你說得沒錯,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譚倫冷哼一聲道:“什麼原因?還不是從皇帝到百官到富家大戶全都慾壑難填,要銀子,他們就一直要銀子,直到把百姓手裡的最後一個銅板兒榨乾。要土地,一千畝,兩千畝,三千畝不夠,直到百姓窮得無立錐之地。”

徐鶴點了點頭:“沒錯,子理兄,你說的有道理,出現這種情況,我們應該怎麼辦?要用朝廷的規制來約束他們,使得他們不能在不顧及老百姓死活的情況下,瘋狂斂財,這樣的結果,就是逼民造反。”

“你太天真了!”譚倫冷笑道,“朝廷的律法就是這些世家大戶和皇帝擬定的,他們會用繩子捆住自己的手腳?以他們貪得無厭的性格才不會管老百姓的死活,他們會從老百姓手裡榨乾最後一顆糧食,雖然他們的庫房裡,糧食已經都發黴、生蟲、朽爛了!”

徐鶴木然道:“任何時代都沒辦法抑制人的貪慾!要不然就不會有王朝興替了!”

譚倫流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是啊,前年前,連聖人都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又怎麼指望咱們這些人解決人性的貪慾呢?”

徐鶴突然笑道:“咱們雖然不能根治人類的貪慾,但咱們可以解決讓百姓們有田可耕,有糧可吃的問題。”

譚倫搖了搖頭:“不可能,地就那麼多,都被佔完了,百姓們只能給富家大戶種田,以圖果腹。”

徐鶴一拍大腿笑道:“子理兄,你這話就不對了,誰說這天下地就這麼多呢?”

“往北,有蒙古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往南有黎朝、寮國、暹羅、緬甸!”

“往西有琉球、朝鮮、倭寇的四島。”

“天下之大,華夏之民可耕之田何其多也!”

譚倫聞言,震驚地看著徐鶴:“朝鮮,黎朝這些可都是我們的藩屬!”

徐鶴微微一笑:“子理兄,你們都已經造大魏的反了,還在乎大魏的藩屬,這不是笑話嗎?”

“再說了,什麼藩屬國?說到底都是些外族之人,有句話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然都是我華夏的土地,為什麼我華夏的子民耕種不得?”

“你,你這話是強詞奪理!”

“是,我是強詞奪理,但倭寇的佐渡金山裡的金子不是我強詞奪理,黎朝這些地方一年三熟的稻子不是強詞奪理。”

“子理兄,一個餅子就這麼大,開國這麼多年了,該分的都已經分完了,那就只能你搶我,我搶你,最後禮崩樂壞,重新分配新的餅子。”

“可王朝興替要死多少黎民百姓?”

“為什麼不讓這些百姓去那些夷狄所在之處,將我們華夏的餅子越做越大呢?”

譚倫整個人都被徐鶴描繪的前景說傻了,怔怔地看著徐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