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育英齋大門,徐鶴就發現裡面圍得水洩不通。

一個瀾衫士子站在人群中間,得意洋洋得看著角落裡聚成一團的一小撮人。

他指著一個瘦小的生員道:“你們這些附生剛剛入學,在鄉野社學裡自詡大才,但到了府學,咱們這些前輩朋友不能見爾等懵懂自負而不管,故而問你等一個問題,你,對,就是你出來回答,你們這些附生都聽好了,他若答不出,你們也可以回答!”

附生的小圈子裡有人亢聲道:“我們憑什麼回答?”

那個瀾衫士子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階上一個身著月白袍,頭戴四方巾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緩緩道:“這也是府學士子門相互切磋學問的一個方式,你們試著答答!”

謝良才捅了捅徐鶴:“說話的是焦澤焦克濟,你們育英齋的訓導!跟高壁一起,剛來的!舉人出身!”

果然,焦訓導發話,剛剛還想耍賴的附學生員們全都閉了嘴。

那瘦小的生員眼睛都絕望了,在這之前,廩生和增生們已經出了五六題,但附生們無人答出,實在是很丟臉。

他怕自己出來再聽到什麼刁鑽的問題,丟臉事小,在訓導面前失了分,問題可就大了。

這時有人鼓譟道:“歐陽克用,這小子怕了,你還是另外挑個人吧!”

人群中間的歐陽克用微微一笑:“這一科的附生這麼沒用嗎?”

“連出來應戰的勇氣都沒有?”

周圍圍觀的廩生、增生們鬨堂大笑,臊得附生們臉紅脖子粗,又是慚愧又是憤怒。

這時,那瘦小附生憋得臉通紅,狠狠跨前一步大聲道:“歐陽俊,休要瞧不起人,有什麼考校,我高文達接了。”

圍觀之人聞言先是一愣,接著鬨堂大笑催促道:“歐陽克用,這小子不服氣!”

歐陽俊聞言獰笑道:“我也不欺你,你們剛進學,我考你們些簡單的問題!”

“君子三恕,三恕為何?”

……

……

附生團隊一片沉默。

剛剛那個叫高文達的附生這時候五官扭曲、不發一言,顯然是搜刮肚腸的尋找著答案。

但很可惜,想了半天,眾人也等了半天,那高文達還是一臉糾結,顯然搜尋並沒有什麼結果。

謝良才笑道:“這題你會不?”

徐鶴撇了撇嘴道:“這題考得挺偏,這個歐陽俊是故意為難附生!”

謝良才看著徐鶴:“這麼說,你是知道答案咯?”

話音剛落,還沒等徐鶴說話,謝良才站在人群后方大聲道:“歐陽克用,我兄弟說你這題出得太簡單!”

“尼瑪!”徐鶴嚇了一跳,這特麼我什麼時候說簡單了?

“刷刷刷……”

一道道目光朝謝良才射來,謝良才連忙手指徐鶴,轉移火力。

這下好了,徐鶴立馬成為眾矢之的,除了附生,所有廩生、增生,包括那個名叫焦澤的訓導,全都盯著徐鶴。

這時人群中間的歐陽克用來到謝良才面前道:“德夫賢弟,這位是。”

謝良才得意道:“這是我姑姑的兒子,徐鶴徐亮聲!”

“徐鶴?”

“哪個徐鶴?是小三元那個徐鶴?”

眾人聞言一陣嘰嘰喳喳。

謝良才抬起下巴道:“沒錯,就是他!”

徐鶴被他整無語了,嘴唇不動,但聲音小小地傳出:“謝德夫,你就不問問我會不會這題?”

謝良才詫異道:“你不會?我以為你會啊……”

“……”徐鶴。

歐陽克用聞言哈哈笑道:“怎麼?小三元的徐公子也答不上?”

徐鶴見他那樣兒,心中暗歎:“真不是我答不上,實在是不想剛進學就在這麼多人面前裝逼,但你若是這麼逼迫,那就……”

“得罪了……”徐鶴扯了扯簇新的瀾衫,淡笑道。

“嘶,難道他知道【三恕】?”

“不能吧?”

一眾附生緊張地看向徐鶴,今天實在丟臉丟盡了,萬一這徐鶴再答不上來,這一批的育英齋那就相當於全軍覆沒。

第一天報道就這麼慘,將來在府學的日子怎麼辦?

就在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徐鶴身上時,徐鶴想了想開口道:“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孝,有子而求其報,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順,非恕也。士能明於三恕之本,則可謂端身矣。”

靜……

整個育英齋中此刻落針可聞。

半晌後一幫廩生和增生這才反應過來,激動地鼓起掌來。

歐陽俊難以置信地看向徐鶴:“你小小年紀,能通讀四書五經都已經不簡單了,竟然還能知道【三恕】。”

就在這時,高文達激動地來到徐鶴面前,先是躬身行了一禮,然後滿臉求知慾地問道:“請問徐兄,我雖不才,但也通讀經書,為何沒有聽說聖人有【三恕】之言?”

旁邊人笑道:“高思德,你明明比徐亮聲大好多,怎麼稱呼人家為徐兄?”

高文達正色道:“達者為先,這位徐朋友的學問比我好,那我稱他一句兄長又有何妨?”

剛剛說話之人聽到這頓時閉了嘴。

徐鶴拱手還禮道:“【三恕】非十三經中所言,而是出自《聖人家語》!”

“《聖人家語》?”高文達顯然沒聽說過這本書,就連那幫附生們也面面相覷,顯然都沒聽說過。

徐鶴點了點頭:“這本書最早著錄於《漢書·藝文志》,凡二十七卷,孔子門人所撰,其書早佚。唐顏師古注《漢書》時,曾指出二十七卷本\"非今所有家語\"。”

“三國時魏國王肅是鄭玄之後的經學大家,顏師古所云之本,乃是王肅收集、撰寫的十卷本。”

“其書歷來頗多爭議,很多大家都懷疑此書並非孔聖所言,但其書流傳已久,且遺文軼事,往往多見於其中。故自唐以來,知其偽而不能廢也。”

其實徐鶴知道,這本《孔子家語》是真本,後世1973年時,河北定縣八角廊西漢墓出土的竹簡《儒家者言》,內容與今本《家語》相近。1977年,安徽阜陽雙古堆西漢墓也出土了篇題與《儒家者言》相應的簡牘,內容同樣和《家語》有關。這些考古發現說明,今本《孔子家語》並非偽書,更不能直接說成是王肅所撰著,確係孟子以前遺物。

但這些徐鶴自然不會對眾人明說。

這也是剛剛歐陽俊出題時,他對謝良才說,這題很偏的原因所在。

剛剛考中秀才的讀書人,很多人五經都沒有通讀,怎麼可能讀這種真偽存疑的聖人之言。

而徐鶴不僅將三恕為何答了,還將這書的出處詳細介紹了,所有人此刻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這小子怕不是妖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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