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孔一元的職位是兩淮巡鹽御史,別看只是個正七品的小官。

但在大魏,巡鹽御史屬於都察院十三道監察御史中的一員,專管巡視鹽務。

兩淮一人,兩浙一人,長蘆一人,河東一人。

其職責主要是監督鹽稅收繳,監督鹽商專賣。

可以說,他的地位、職權甚至凌駕於鹽運司之上,《紅樓夢》中林黛玉之父,林如海就曾擔任過巡鹽御史一職,以四大家族的地位,這職位可想而知有多重要。

而徐鶴從老師李知節處得知,這個孔一元其實是太子和次輔夏陽秋的人。

但對方似乎對此並不想隱瞞,一開場就抬出這兩尊大佛來。

從這點上,徐鶴能看出兩點,其一,對方並不避諱別人知道自己的陣營,並且引以為傲。

其二,他對大理寺卿的兒子,自己的另一位老師謝道之也沒有隱瞞意思,大喇喇地就把自己的政治底牌亮在別人眼前了。

對於這兩點,用情商高點的說法是,孔一元待人真誠、直爽,沒有彎彎繞繞。

但還有一個評價就是,為官之道,就算你做得,但也說不得,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身後站著的是誰,但你也不能宣之於口。

政治最怕戰隊太深、繫結太深,這位一上來就標榜自己是太子黨,是次輔夏陽秋的人,說白了,太淺薄了。

而且,他說出剛剛那番話來,徐鶴都已經猜到了對方此行的目的。

無非是甭管能不能查出點東西來,我今日邀請你謝良才就是讓你做個傳話筒,讓大理寺卿在這件事上能不能給予點幫助,將來在朝堂上說起這事兒時,謝道之最好能幫忙敲敲邊鼓。

謝良才雖然有的時候是熱血青年一枚,有的時候又可以化身吟風弄月的公子哥兒,但他的背景決定了他對這種事情的敏感。

對於孔一元的話,謝良才並沒有回覆,反而繼續端著茶碗喝水,不發一言。

孔一元似乎沒有察覺謝良才閉口不言,還在滔滔不絕地解釋:“為兄雖然還沒有抓住對方的漏洞,但是這件事太奇怪了。”

“前陣子,齊王要為陛下在宮中修道觀,據說靡費超過上千萬兩,這錢從哪裡來?他一個沒有就藩的親王上哪找這麼多錢來?”

“還有,咱們都察院在浙江的巡茶御史發現,杭州知府的家人私自壓制茶磚,然後轉賣晉商再由晉商私運去草原。”

“這些錢裡的大部都由晉商票號直接流向首輔秦硯!”

“所以老師懷疑,對方利用鹽茶這些暴利物什,給齊王籌款,取悅陛下!”

“可我大魏儲君早定,齊王和秦硯上躥下跳,所為思之恐急啊!”

“德夫賢弟,我一個小小御史,雖有專劾之權,但在地方上查案阻力重重,前兩日,我想約出北溟先生一晤,奈何被他拒絕了,你是寺卿公子,又在本鄉本土,能不能以你的名義將他請來,他或許不會拒絕?”

圖窮匕見,謝良才被他說得進退不得。

這種官場的愣頭青不按規則出牌,直接亮出身份,再請你幫忙,如果不幫,顯然就要得罪他和他的背後之人,一時間謝良才陷入了沉思,答也不好,不搭理的話又害怕給父親在朝堂樹敵。

徐鶴看出了他的為難,於是開口笑道:“孔大人,這事你著實有些為難我兄長了。”

孔一元皺眉看向徐鶴。

徐鶴笑道:“北溟先生雖是我老師的至交好友,但他受邀而來,只負責處理禦寇之事,別的事情,他一再申明,絕不插手,老師也因此,平日裡少了商量之人,對北溟先生腹誹不已呢!”

“老師?”孔一元詫異地看著徐鶴。

謝良才哪還不知道徐鶴這是幫他解圍,連忙笑道:“對,海陵縣令李知節頗為欣賞我這個弟弟,縣試之後收他為學生,日日教授他經學文章!”

孔一元這才知道徐鶴竟然是李知節的學生,他一臉責怪地看向謝良才,那意思彷彿在說,李知節的座師是首輔秦硯,你這弟弟是李知節的學生,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下,剛剛我說的要是被他透露給李知節,那豈不是全歇菜了。

謝良才知道他擔心什麼,於是朗聲笑道:“鳴春兄,你放心吧,我這弟弟守口如瓶,出了這個院子,絕不會說出去的。”

徐鶴微微一笑點頭,算是做了保證。

但很顯然,對方知道了徐鶴的身份,再傻也不會將剛剛那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謝良才見機,趕緊讓蘇搖光擺筵款待孔一元。

孔一元本是御史,一般是不應該出現在勾欄這些場所的,但顯然他之前的表現告訴徐鶴,此人是出入這些地方的老嫖客了。

酒席擺好,蘇搖光給大家倒酒。

孔一元本以為自己少年進士,而立之年便擔任巡鹽御史這樣重要的職位,肯定會收到蘇搖光這種美人的青睞。

但酒過三巡他就發現了,自己一個在職官,謝良才一個寺卿公子,他們兩收到的關注,甚至還沒有一個縣試案首來得多。

“徐公子,我前陣子乘畫舫去金陵,聽說你曾經跟顧橫波顧大家有一面之緣,你還寫詩送給顧大家了?有這事吧?”

“徐公子,奴家可是聽說了,陸部堂上次來海陵,你在給他的接風宴上寫了好幾首送行詩呢,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奴家真的好喜歡!”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公子的這首詩如今在大魏已經都傳開了呢!”

孔一元傻了,他沒想到,近日裡傳誦最廣的《石灰吟》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少年所作。

謝良才哈哈笑道:“搖光姑娘,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讓小鶴為你寫首詩嘛!”

蘇搖光捂嘴輕笑:“那徐公子能不能讓奴家得償所願呢?”

眾人看著她眉眼間流出風情萬種,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小公子,你送我一首詩,我送你一個難忘的夜晚!”

開玩笑,徐鶴當然不是什麼好色之徒。

有一說一,氣氛已經烘托到這了,不寫點什麼,實在對不起這番吹捧。

他徐鶴絕不是為了人前顯聖,也非美人恩重,單純寫詩,單純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