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陸雲約莫六十多歲的樣子,可能是常年在軍中行走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有肅殺之氣。

李知節作為本縣縣令上前躬身行禮。

面對掌管東南五省軍務的當朝首牧,就算是李知節也不得不低頭彎腰。

徐鶴遠遠看著,似乎陸雲對李知節擺出的陣仗還算滿意,兩人簡單攀談兩句,陸雲便轉到徐鶴大伯徐嵩處。

面對徐嵩,這位部堂大人就沒有剛剛對李知節那種淡淡的疏離感了。

只見他神情激動地握著徐嵩的手道:“中望兄!”

徐嵩也動容地反握住陸雲的手道:“部堂大人!”

聽到這戶,陸雲微微錯愕,終於嘆了口氣道:“中望兄與我生分了!”

徐嵩聞言,嘆了口氣道:“莫問賢弟!”

徐鶴聽到這才知道,原來這位陸軍門的字叫【莫問】,想來應該是出自王維詩中那句【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碼頭不是談話之地,眾人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迎著總督儀仗往城裡去。

其他一眾致仕在鄉官員看到陸雲時全都陪著笑臉。

包括徐岱父子也想湊上前去攀談兩句。

但很可惜,陸雲壓根看都沒看那些人,倒是臨上轎前將謝鯤喊到轎旁讓他騎馬跟著。

眾人這才發現身著舉人圓領袍衫的謝鯤似乎並非普通之人。

陸雲的儀仗一路敲敲打打進了海陵縣,直奔驛站而去。

海陵驛不大,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搞得眾人腳都插不進去。

李知節讓胡縣丞出面安排,只見胡縣丞先是將徐家兩位爺請了進去,徐鸞正準備跟著進時被胡縣丞攔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徐鸞頓感下不來臺。

胡縣丞陪笑道:“大老爺只請了徐大爺和徐二爺作陪!”

徐鸞聞言頓時沒了脾氣,只好【哼】了一聲閃在一旁等他大伯和父親席罷出來一起回家。

胡縣丞笑了笑沒再看他,轉頭又請了幾個致仕前七品以上的鄉賢進去作陪。

就在眾人以為陪客已經全都請完了,這時胡縣丞來到徐鶴身邊:“徐公子,縣令大人有請!”

此言一出,周圍人頓時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徐鸞更是大叫:“胡縣丞,你是不是記錯了,縣尊大人請的徐公子是不是說的我啊!”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這位徐鸞徐公子是徐二爺的心頭肉,徐家大宗的寶貝男丁,李縣令請【徐公子】,那隻能是他呀,關那窮小子啥事?

胡縣丞嘴角隱蔽地勾起一絲不屑,臉上還是跟彌勒佛似的說道:“大老爺請的就是徐鶴徐公子!本官沒有記錯!”

“啊~~~~~~”眾人一片譁然,紛紛看向徐鶴。

徐鸞更是臉色鐵青,神色不善。

徐鶴並未在意,他朝門邊站著的徐鸞微微一笑:“鸞哥兒,那我先進去了!”

等徐鶴跟著胡縣丞走遠後,徐鸞這才咬牙切齒罵道:“小宗子,且讓你得意幾天,過些天你千萬別來求我!”

路上,人多眼雜,徐鶴低聲問胡縣丞:“胡大人,今晚這事兒……”

胡縣丞笑了笑朝驛站伙房那抬了抬下巴:“小湖春的人和惠賓樓的人都已經在裡面忙起來了,成不成,看晚上吧!”

徐鶴點了點頭又問道:“今晚您和馬主薄……”

胡縣丞看了看四周:“都在下首席坐了!”

徐鶴心裡有底了。

這邊,兩人剛進大堂,胡縣丞笑著對陸雲陸部堂道:“部堂大人,一眾軍士都已安排妥當,咱們縣尊大人邀請的陪客也都入了席,您看是不是讓開席了!”

陸雲聞言朝他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隨手擺了擺道:“先不忙!”

原來,此時的部堂大人正跟下首陪坐的謝鯤說話:“老夫此去東南,子魚可有教我?”

這番話一說出口,徐鶴驚訝地看向自己這位師伯,他從李縣令和徐嵩那聽過謝鯤的名氣極大,但他著實沒想到堂堂五省總督,掛兵部尚書銜的堂堂正二品大佬竟然對謝鯤如此客氣。

屋內眾人本以為謝鯤會侃侃而談,爭取在陸雲面前表現。

徐鶴更是知道謝鯤對陸雲印象不錯,剛剛還稱讚他在徐嵩、秦硯那一科的進士中算是有能力的。

但讓大家詫異的是,謝鯤微微一笑,乾巴巴地回道:“無有!”

氣氛一下子因為這兩個冷卻下來,幾個陸雲帶來的將領臉色全都冷了下來。

謝鯤似乎沒有察覺,自顧自地把玩著手裡的摺扇。

陸雲剛開始時還挺尷尬,但很快他便收拾心情,溫言笑道:“還是這個臭脾氣!”

謝鯤看了看剛剛義憤填膺的幾個將軍,冷冷一笑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諸位都是從宣大、山西邊軍中就跟隨陸軍門的吧?”

陸雲點了點頭:“沒錯,這些都是老夫在宣大、山西帶來的軍中把總以上官員,他們麾下計程車卒也都被老夫帶來了,足有八千多人。”

謝鯤嘿然一笑:“八千多兵,還是客軍,人吃馬嚼,靡費甚多,陸軍門是怎麼說動秦首輔,將他們調過來的?”

陸雲眼睛微微眯起:“子魚有話直說,別跟老夫整這些彎彎繞。”

謝鯤聞言將手中摺扇一合:“東南五省海疆綿延,倭寇神出鬼沒,這八千客軍就算各個以一當十也顧不過來吧?”

“國家天災頻頻,國庫早就見底,陸軍門是想讓地方負責這八千客軍的餉銀祿米,還是由朝廷調撥呢?”

陸雲腹中早有籌謀:“自然是戶部撥一部分,地方籌一部分。”

“這是內閣議好明發的章程,還是我們首輔大人拍胸脯向你保證的?”謝鯤戲謔一笑。

“這……”陸雲皺眉不語。

其實這次他出發前,為了軍費的事情曾經不止一次找過自己那首輔同年,他也想由內閣出面協調,明確這八千人的支應來處。

但秦硯卻百般推諉,只說過些日子再請旨意。

陸雲本來心中對此就有疑慮,經過謝鯤這麼一說,他更是愁容滿面了。

謝鯤笑了笑:“當然,我剛才所問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不信朝廷裡各位大人的意思,咱們首輔大人籌謀深遠,心中所想絕非我等江湖之人能夠揣摩,戲言戲言,陸軍門當個笑話隨便聽聽算了!”

陸雲勉強一笑,繼續問道:“子魚,有機會我回京時跟首輔大人說說你的事,像你這樣的人才不出來做事,實在浪費!”

謝鯤連連擺手:“千萬別,千萬別!我這人自在慣了,當不得秦首輔手下的官!”

陸雲知道他跟秦硯嫌隙頗深,於是也不再多勸。

徐鶴看在眼裡,不由好奇,自己這師伯是真的有點牛啊,在當朝首牧面前直接懟內閣首輔,這是多大的底氣?

也不知道謝師伯到底是什麼家庭背景。

不然就算誰再有名氣,也不敢這麼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