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鶴從松江回到海陵後,第一時間就寫了封信交由陳華,請他幫忙走驛路送到京城,提醒大伯,轉運司都轉運使桂詔要朝他和徐家發難。

徐鶴相信,以大伯的老練,只要提前知道了這件事,那他就有辦法化解。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大伯去了北京,對於光孝寺救人一事,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若是大伯在,海陵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都不是問題,但他一走,徐鶴這邊想要救人可就棘手了。

距離月底最後一天,還有十天,徐鶴決定還是先去光孝寺探探底再說。

跟那些名山大川裡的大山門不同,光孝寺雖然將海陵城西北佔了,但看起來還是像個普通的縣府小寺。

但這小寺卻沒那麼簡單。

光孝寺始建於東晉義熙年間,原名萬壽寺,後來因南宋高宗趙構為超度宋徽宗、宋欽宗亡靈,詔令該寺擺設道場,敕令改稱“報恩光孝寺”。

這一日,徐鶴帶上母親謝氏與顧橫波藉著參佛的名義來寺裡打探一番動靜。

進了門,正殿最吉祥殿門前,有碧雲方丈匾,書法遒勁,恢弘大氣,讓人望之肅然。

剛進山門不久,光孝寺的方丈圓能法師便帶著知客迎了出來。

見到徐鶴,圓能法師口宣佛號,雙手合十道:“我觀徐公子性靈空切,也是與我佛有緣之人,還請進寺,聊以野茶奉上!”

徐鶴聞言,心中偷笑,什麼性靈空切,什麼與佛有緣,還不是因為之前讓吳德操以謝氏的名義捐了二十兩銀子?

不然這法師怎麼可能親自出來迎接?

心裡雖然腹誹,但徐鶴面露微笑道:“久聞光孝寺乃江淮名剎,雖然生員也是海陵人,但從未來此禮佛,實在是慚愧之至!”

圓能法師一聽這話,頓時高興的不行。

光孝寺是江淮名剎不假,但那是南宋時的光景了,後來一段時間毀於戰火,國朝重建後,雖然經過歷代高僧重修,但還是不能跟從前極盛時相比。

要不然,若是大叢林,也不會因為香客的二十兩銀子,勞動方丈都親自出面作陪。

謝氏那邊,自有顧橫波陪著,由知客僧引著拜佛去了。

徐鶴則在圓能的導引下來到了方丈室奉茶。

圓能的方丈室但也簡單,前面書房,掛著一塊【梵宇重輝】匾,匾下有一書案,案上擺了些佛經。

徐鶴笑道:“久聞光孝寺珍寶甚多,就連金陵的名山大剎都有不如,不知可是真事?”

圓能聞言點頭道:“不瞞施主,我光孝寺有前宋御賜“汝貼”上下兩冊,陸放翁為光孝寺所撰《報恩光孝寺最吉祥殿碑記》,還有元代王振鵬手繪《歷代賢后妃故事圖》,皆是世間名品!”

說完後,圓能有些得意地等待徐鶴的讚歎。

誰知徐鶴就是拿這事當個引子,轉口問道:“不知現在寺中有僧幾何?”

聽到這話,圓能頓時警惕起來。

因為國朝規定,每縣只允許有僧寺、道觀各一座,僧尼、道士各不得超過八人。

雖然這些年此法廢弛,但真要細究起來,違者是要追究主持的責任的。

所以圓能謹慎道:“我寺雖然始建於東晉年間,但紹興年間毀於戰火,如今香火不似當年,寺中包含老衲在內,也不過八人而已!”

徐鶴一聽就笑了,剛剛開門進來時,他眼睛一掃,看到的寺中僧人就絕對不止八人,這老和尚是在睜著眼說瞎話。

可能是意識到這句話破綻太大,圓能有些侷促的補充一句道:“當然,還有不少掛單的僧眾!這些人都不是小寺剃度的!”

徐鶴從方丈室朝外張了張,正好能看見山門殿後的韋陀。

只見那韋陀像單手拄杵,杵著地式,這代表光孝寺為子孫叢林,可掛單三天,不能親近常住。

所謂的子孫叢林倒不是指這寺廟是哪家子孫相承的,而是區別於十方叢林而言,子孫叢林規模較小,財產屬一僧或一系僧人所有,住持系師徒相承。

十方叢林則不同,佛教中受過戒的出家人,持戒牒,即可到客堂掛單,天數從一天到三天不等,如要常住,可向寺院申請,待考察合格即可。

這光孝寺既然是子孫廟,那嚴格來說僧人僅可掛單三天就要離開。

但這麼多和尚一齊出現在寺中,顯然不是全是之前三天裡來掛單的。

也就是說,圓能這個出家人,剛剛連打兩次誑語,實在是……

不過徐鶴也不打算戳破他的謊言,自己來這本就是探探風聲,廟裡的情況倒還是其次,他主要是想查探一下,寺中有沒有什麼異常。

很顯然,除了說謊的大和尚,他至今為止,一無所得。

圓能當然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跟徐鶴糾纏,轉而聊起了徐嵩,原來這位也知道徐鶴的來頭。

只見圓能笑道:“我與東山寺主持相善,當年徐家老太爺遷墳時,老衲也是幫著小石公跟東山寺商量了的。”

徐鶴一聽,頗為詫異。

圓能說的這件事發生在五年前,當時徐蕃已死多年,徐嵩找人相看風水,看中了東山寺後面的一塊寺產,後來廢了好大勁兒才從東山寺買下了那塊地,將徐蕃的墳遷到那裡。

沒想到這件事裡,這位圓能竟然也出力了。

有了這層關係,徐鶴知道這是圓能在暗示自己,大家都是熟人,你就別揪著寺廟裡僧眾說事兒了。

徐鶴本不為此而來,於是乾脆笑道:“大和尚誤會了,我剛剛就是隨口一問,寺中僧人幾何,跟我一個小小生員有甚關係?”

圓能見他不似作假,於是暗暗鬆了口氣道:“寺中規模雖不如前宋,但光是僧舍就有貳佰來間,僅靠八個僧眾,如何照顧的來?”

這就是變相承認自己這有違規的情況了。

徐鶴見狀,知道這個圓能法師雖然有些小狡猾,但也不是心思深重之輩,看來這僧眾裡暗藏著別有用心之輩的事情,估計他也不是很清楚。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見謝氏那邊已經拜完了佛,徐鶴知道留下來也探查不到什麼東西,於是便提出了告辭。

圓能要留飯,但徐鶴堅持要走,他便也不再堅持。

在將徐鶴等人送到門口時,圓能不放心,又將徐鶴拉到一邊解釋道:“徐公子,剛剛不是老衲誑你,實在是咱們光孝寺現在是律宗寺廟,寺中僧人大多來自各地,來我寺是為學習戒律,但因朝廷有令,故而……”

徐鶴恍然大悟,原來他之前就對光孝寺的性質有所耳聞,因為光孝寺為律宗山門,所以江南寺廟的主持在上任前都會來光孝寺“進修”一段時間,學習佛家戒律!

這有點像後世的佛學院,但這個規格更高,只有一寺候任的主持,在接任前,才有資格來此學習。

徐鶴拱了拱手笑道:“大和尚勿要擔心,徐鶴不是多嘴之人!”

圓能這才放心,看著徐鶴扶著兩頂轎子遠去,這才回了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