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從徐岱那聽說了徐嵩病倒的訊息,他自然是要登門看望一下的。

從街面上買了些點心和時鮮果子,徐鶴便朝城東鳳凰墩去了。

到了徐家大院,通傳後,下人引著他朝後院走去。

當他進了徐嵩的臥室後發現整個臥室黑洞洞的。

房間裡全是藥味。

病床邊一個丫頭正給他喂藥。

見到徐鶴,他擺了擺手,示意徐鶴稍等。

徐鶴侍立在床邊,看著這個徐家這一代的主心骨,心中想起了關於這個大伯的傳說,心中五味雜陳。

徐嵩的父親徐蕃因為宦官劉利當權、禍亂朝綱,所以上奏彈劾引得先帝不快,被罷斥回鄉。

回鄉後直到先帝晚年才被召回朝廷,外放為江西學政。

徐蕃育有兩子,長子徐嵩、次子徐岱。

按道理講徐蕃讀書有成,考為進士,他的讀書方面基因應該是蠻好的。

但很可惜,長子次子兩人從小就不喜讀書,在海陵城中是出了名的鬥雞走馬,十足的紈絝子弟。

徐蕃外放江西學政後,徐嵩此時已經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了,因為老爹不在,所以也管了徐氏家族的大小事務。

他見自家居住環境逼仄,所以就動了將祖宅推倒重建的念頭。

後來還找到海陵縣時任縣令,在城東買了很大一塊地方。

就在他招來匠人,打好地基之時,徐蕃從江西聞訊趕了回來。

一進家門就怒斥自己這個兒子,天天不想著讀書進取,就知道擺弄屋舍田地,將來必無出息。

徐嵩見父親專程為此事從任上回家教訓自己,於是羞愧難當。

想了一晚,他對徐蕃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說自己二十多年放浪形骸,有辱家聲。

從今往後必定痛改前非。

而且,他對徐蕃說,既然地已經買了,那沒有退的道理,乾脆在這片新買的土地上蓋個徐家的祠堂,將來所有徐家人也會因為這個祠堂更加有向心力。

徐蕃聞言大讚,於是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交給兒子。

果然,徐家的祠堂不久後建好,徐氏族人都誇徐嵩年少有為,處處為族人考慮。

徐嵩這時又用蓋祠堂剩下來的錢在草河上建了一座石橋,方便了來往行人,於是在海陵縣名氣也漸漸改觀,百姓都說徐家這位大少爺的好話。

忙完這一切,徐嵩便三年不出門,只在家中研讀經義,終於在幾年後至正帝登基的第一年考中進士。

徐蕃教子的故事,也隨著父子兩進士的名頭天下皆知。

而此時,傳奇的主人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整個人比在孔懷堂初見時消瘦了不止一星半點。

尤其是那雙睿智的眼睛已經開始渾濁,絲毫看不出年少時任俠豪氣的樣子。

終於喝完了藥,徐嵩彷彿用完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閉目在墊起的高枕上休息。

就在徐鶴以為他睡著時,徐嵩說話了。

“這次要不是那個如皋的大夫,說不定我就要走了,幸虧有你啊!”

徐鶴知道他說的是侯德勝。

說到這侯德勝真的有兩把刷子,舅母那邊也被他幾服藥將她從閻王爺那拉了回來。

聽母親說,舅母如今已經可以喝些薄粥了。

如今嵩大伯這也是請了他,看情況,似乎也是【幸虧有他】的局面。

“回頭要好好感謝侯神醫一番!”徐鶴心中暗想。

“這次叫你過來,是我有幾件事對你說!”徐嵩緩了緩道。

徐鶴躬身端了水,餵了他兩口。

徐嵩點了點頭:“聽說你府試也是案首?”

徐鶴沒想到他開口並沒有問欽差之事,心中有點詫異,但還是回道:“僥倖被新任揚州知府彭大人點中!”

徐嵩欣慰地看了一眼徐鶴:“國朝還未有連中小三元者,你能不能把這份榮耀給咱們徐家掙到?”

所謂小三元,就是童子試的三個階段……縣試、府試、道試全都排名第一。

說實話,這個難度還真的不小,徐鶴又不知道大宗師的喜好,萬一人家不喜歡徐鶴這種文風,那什麼都白扯。

見徐鶴沉吟不說話,徐嵩笑了:“好,你若是拍著胸脯給我保證,那我還要思量思量!”

徐鶴道:“大伯,不管如何,我會努力的!”

徐嵩點了點頭道:“前日我朝中好友來信,說最近提學道巡視府縣官學及社學,到時候有可能來我徐家村族學,你一定要過來!”

徐鶴聞言心中一動。

這是大伯父給自己創造機會,提前在大宗師面前露臉。

想到此節,徐鶴感激道:“大伯父身體欠安,病榻之上還想著小子,我……”

徐嵩見他感動,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這般嗎?”

徐鶴也很疑惑,族人這麼多,就算是秀才也沒聽說徐嵩三番兩次照顧。

徐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那日在孔懷堂,你二伯父對你不是很友善,心裡有怨氣吧?”

徐鶴不想騙床上這位老人,只好垂首不語。

誰知徐嵩不以為意笑道:“我記得你當時回我孔懷堂起名的出處。”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半晌才道:“你的那股桀驁勁兒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

“所有人都覺得我不學無術,天天遊手好閒,整個人廢了,但那時候我父親,也就是你大爺爺問我,海陵徐氏的堂號【孔懷】語出何典!”

“我雖然不讀書,但打小還是進了學的,於是我就把孔懷二字的意思說了!”

“你大爺爺聽完後,見我因為重建大屋被阻,心中不快,於是對我道【死喪之威,兄弟孔懷】!你不讀書,只知享受,如何能庇護族人?族人客死,你有何能為其斂骨回鄉?”

“我聞言大受震動,自此發奮!”

徐鶴聽到這,才知道原來傳說中還有這個細節。

徐嵩笑了笑:“你當時桀驁勁兒就跟我當年一模一樣!那天我看到你,就想起三十多年前那個夜晚!”

徐鶴聽完,心中頗受震動,眼前這位大伯父口中,什麼你酷肖當年之我其實並非他本意,在徐鶴看來,這其中恐有薪盡火傳,想讓自己在未來若有成就,護庇族人的意思。

可……

可他僅僅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童生啊!

現在說這些不嫌有些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