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尷尬。

蘇陽看著沉默不語的暴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

經過蒙元蠻夷的血腥壓迫之後,大明讀書人在明初還是頗有文人風骨,帶著一股子強烈浩然正氣的!

比如明初有許多文人看不慣老朱家的所作所為,所以寧死不屈不肯出仕。

而太祖高皇帝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粗暴,既然你不願為我所用,那就直接殺了吧!

可即便如此,不少文人還是拒絕出仕,寧願做個躬耕田畝的隱士。

在明初,如暴昭這些讀書人都以造福一方為己任,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堅定踐行者。

暴昭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文人,而是嚴格要求自己的純粹文人!

想他暴昭可是刑部尚書大司寇,朝堂正一品大員,可是至今還穿著粗布麻衣,生活簡樸到了極點。

歷史上朱棣攻破應天之後,齊泰和黃子澄拋下他們心愛的建文帝直接逃了。

但如暴昭這類純粹文人,恪守著忠君的思想,恪守著人臣的輩分,既便被朱棣屠殺十族,也絕不在那詔書上宣佈朱棣是應天命登基,依舊指責他亂了綱常,乃造反之輩!

暴昭甚至還對朱棣破口大罵,即便先被挖掉了牙齒,接著又被砍掉了手足,暴昭依然對朱棣罵不絕口,直到被砍斷頸子而死方休!

朱棣為什麼要對這些讀書人千勸萬勸無果之後,才憤怒殺人?

因為如暴昭、方孝孺這樣的讀書人不承認朱棣,那他朱棣在士人的心中,就永遠都是造反篡位的亂臣賊子,所以朱棣才會大開殺戒,不惜殺個血流成河也要暴昭等讀書人屈服。

可是朱棣忘了,文人是有氣節的!

如齊泰黃子澄之輩雖然佔了大多數,可還是有暴昭、方孝孺等少數文人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本心,堅守著文人的風骨與氣節。

所以面對暴昭這種純粹文人,蘇陽是生不出任何怨氣的。

華夏也就是因為有了這種氣節,才能在夾縫中求生,在異族鐵騎踏破華夏河山後,憤然崛起!

就是因為這種氣節的存在,漢人子民在面對異族殘殺,才能奮起反抗!

大明,需要這些擁有風骨的讀書人!

蘇陽這麼想著,再次動了心思。

刑部尚書暴昭,這是蘇陽自穿越以來,遇見的第一位純粹文人。

他想要試試看,能不能改變一下暴昭的人生軌跡,為大明留下一些讀書人的種子!

“老先生,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暴昭聞言苦澀一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個賭約,他當然記得。

正是與蘇陽的那個賭約,讓他暴昭看清了新帝朱允炆的虛偽本性!

暴昭曾與蘇陽約定,若新帝朱允炆恢復北平糧草供應,蘇陽就接受暴昭的舉薦,入朝為官造福一方。

原本暴昭對這個賭約充滿了信心,因為當時的他對新帝朱允炆充滿了信心,所以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輸!

但是事實偏偏就是這麼的殘酷!

暴昭不但輸了,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哪怕他不死心地上奏,言明瞭太祖高皇帝留下的三道防線,指出朝廷削藩是錯誤的!

可是那位新帝陛下依舊一意孤行,非但沒有暫停削藩行動,恢復北平府的糧草供應,還親手回了他暴昭一封密信,指責他聽信奸人讒言,動搖江山國本!

呵,動搖江山國本?

阻止削藩就是動搖江山國本?

國本是什麼?

不是你朱允炆的皇位龍椅,而是大明天下的底層百姓啊!

真正動搖江山國本的人,究竟是我暴昭,還是你朱允炆?

當然,這些話只能在心裡面想想,不敢說出口去。

可即便如此,暴昭還是痛苦到了極點,迷茫到了極點。

他一直堅守的忠君愛國思想,讓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甚至暴昭想直接返回金陵,冒死勸諫新帝朱允炆,停止削藩行動,不要再一錯再錯!

不過他真這樣做了,可能會觸怒龍顏,生死兩難!

所以他今日前來看望蘇陽,也是有了道別的念頭。

“那老先生可還記得,賭約是什麼?”

蘇陽繼續開口問道。

“若事不可為,當急流勇退!”

暴昭下意識地說出了答案,瞳孔猛地一縮。

若事不可為,當急流勇退?

蘇陽這是……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可賭約那個時候,他就這麼充滿了信心,自己一定會輸嗎?

暴昭有些驚駭莫名,難以置信地看著蘇陽。

蘇陽嘆了口氣,斟酌了一下措辭。

“老先生,朱允炆是不會停止削藩的,就算要犧牲北平府的百姓,他也一定會這麼做。”

“有句俗話說的好,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朱允炆就是那個裝睡的人!”

“他現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掃平所有手握重兵、可能對他皇位產生威脅的藩王,穩固自己的皇帝寶座,至於犧牲一些百姓這些小事,朱允炆是壓根就不在乎的!”

“他朱允炆要是眼裡真有百姓,他朱允炆要是真的愛民如子,從一開始就不會切斷北平府的糧草供應了,說到底朱允炆這個人就是個表子,既當又立,無恥至極!”

聽著蘇陽這番尖銳辛辣的諷刺話語,暴昭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了起來。

他很想反駁蘇陽,可他找不到反駁的依據!

因為,蘇陽說的都是實話!

可將皇帝所有偽善的遮羞布撕碎,露出皇帝的真面目,這對於一位忠君愛國的良臣純臣而言,未免太過殘忍了些。

殘忍得令人難以接受!

蘇陽看出了暴昭的痛苦,緊接著話鋒一轉。

“老先生,不知您怎麼看待燕王朱棣?”

燕王朱棣?

蘇陽這話是什麼意思?

暴昭臉色大變,罕見地生出了怒容。

“蘇陽,你這是在給朱棣當說客嗎?”

不怪暴昭如此震怒,實在是蘇陽當說客的嫌疑太過明顯了。

前腳剛剛將新帝朱允炆罵得一無是處,後腳他就話鋒一轉提起了燕王朱棣,再加上蘇陽燕王女婿的身份,這很難不讓暴昭生出疑心!

蘇陽聽到暴昭的質問,當即大笑了起來。

“燕王的說客?”

“老先生你多慮了!”

“朱棣他還沒有資格讓我做他的說客!”

聽到這狂妄言論,即便是暴昭都有些吃驚,嘴角有些抽搐。

這個小子,還真是好狂啊!

一旁朱婉秋聽了,下意識地撇了撇嘴,掏出小本本又記了一筆。

哼哼,相公你又說了父王壞話,等以後知道了父王的身份,看他怎麼收拾你!

“我只是覺得,如果燕王朱棣坐到那個位置上面,老百姓的日子會過得更好!”

暴昭深深地看了一眼,有些不悅地拂袖離去。

蘇陽也沒有起身阻攔。

“老先生,我們第二個賭約,就賭您一直在追查的那批糧草。”

“如果到了寒冬那批糧草還是沒有出現,那老先生就贏了,小子願意接受舉薦入朝為官。”

“但若是到了寒冬燕王府開倉放糧,那老先生就是輸了,還請老先生多留在北平府,觀察一下人生百態!”

這是……第二個賭約!

暴昭沒有回答,直接離開了小院。

不過蘇陽眼尖地注意到,這位刑部大司寇明顯停頓了一下。

顯然,他已經聽進去了。

就是不知道,當燕王府開倉放糧的時候,他會作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