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殿內,李二陛下面色陰沉,側臥在錦榻之上怒氣翻騰。

他不是昏庸之輩,自然看得出丘行恭所言真假參半,不盡不實。然則其中固然有做作的成分,但是其對房家的忌憚顧慮卻也顯而易見。若是當真如坊間流傳那般丘神績此次乃是被房俊因妒生恨故而設計陷害,那麼以後即便是娶了長樂,也必然要面對無數的暗算。

以房玄齡的權勢、房俊的能力,他丘行恭怎麼擋得住?

李二陛下起先並不在乎坊市之間的謠傳,謠言畢竟是謠言,只要不去理會它,過一段時間自然便會漸漸消弭無蹤。

但是現在不在乎不行了,因為他不信並不等於別人不信……實在是房俊當初的那一篇《愛蓮說》實在是太驚豔!

若非心有所感,如何做得出這等驚才絕豔的曠世名篇?

所有人都認為房俊是對長樂公主有愛慕之心的,李二陛下亦是如此。

若是連丘行恭都對房俊甚為忌憚,甚至不敢冒著得罪房家的風險進而做出退親之舉……那豈不是說除了房俊那廝,自家的長樂就沒人敢娶了?

曾幾何時,我李二的閨女也要被人嫌棄了嗎?

娘咧,這個不能忍!

甚至他現在已經在懷疑丘神績落到這步田地,到底其中是不是房俊在設計陷害……

心情惡劣,宮女送來晚膳也被他揮手斥退。

整座大殿都籠罩在低氣壓之中,所有的內侍宮女噤若寒蟬……

一陣腳步輕響,兕子甜美嬌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父皇因何不用晚膳,是誰惹父皇生氣了嗎?”

軟糯的嗓音如同天籟一般鑽入耳朵,清風也似的幾乎瞬間撫平李二陛下心中的煩躁……

李二陛下支著身子將將坐起,一個軟軟的香香的小身子便撲了過來依偎著自己身邊。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眉花眼笑:“哎呦,用了晚膳了沒?”

晉陽公主輕輕點頭:“用過了呢,跟姐姐一起用的,清蒸對蝦、清燉黃花魚、冰糖海參湯……都是海味。御醫說要時常食用海味對我的身體有好處,所以兕子每餐都有海味,幸好宮裡的海味都很新鮮,御膳房又研究出新花樣,很美味,不然都要吃膩了呢。”

“哦,呵呵,對對對,多吃海味很好……”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尷尬,笑得極其不自然。

宮裡的海味可是房俊花費無數人力物力打造出來的“運輸通道”運進來的,只是因為兕子身子心虛體弱,多吃海味對身體有好處。甚至堂堂一介才子還時不時的鑽進廚房研究烹製海味的方法,時不時的給兕子弄出幾個新花樣,今兒蔥爆海參,明兒乾煸魷魚……

這等寵溺之心比之親生父兄亦不遑多讓,便是古往今來那些專門阿諛奉承的佞臣,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一邊是對自己的女兒百般寵溺、無所不從,一邊是總給自己惹麻煩、兩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李二陛下真真是糾結萬分。

扶著李二陛下的手臂,晉陽公主輕聲道:“父皇,命人傳膳吧?再晚一些用膳對腸胃不好的。”

李二陛下心中的怒氣已然消散得差不多,也覺得有些餓了,便點點頭,吩咐宮女們傳膳。

晉陽公主很是高興,還特意叮囑了宮女一句:“剛剛吩咐了御膳房那邊給父皇燉了紅棗海參湯,記得要端過來。父皇最近總是熬夜,需要滋補一下才行。”

宮女恭謹應諾,心裡卻不以為然,身為皇帝,難道每日裡還能少了滋補麼?

李二陛下嘴角一抽,想要阻止,可是看著兕子恬靜關切的臉龐,卻又作罷。

只是吃著房二的東西,待會兒還得狠狠的責罰房二一通,這種翻臉不認人的事情李二陛下著實不太好意思下手……

旋即,晚膳被宮女擺上來,附帶著一盅紅棗海參湯。

晉陽公主看著父皇細嚼慢嚥,便一邊為父皇佈菜,一邊貌似不經意道:“剛剛在姐姐那邊,姐姐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李二陛下喝了一口海參湯,滋味兒不錯,隨口問道:“這是為何?”

長樂那個丫頭心思重,有什麼心事從來不願意跟人說,便顯得性格略微有些冷淡,這也是李二陛下很頭痛的一件事。煩悶事在心裡憋屈的久了,難免便會積鬱成疾……

晉陽公主眼珠兒轉轉,很隨意的說道:“大抵是因為坊市間的那些傳言吧……說起來也當真是奇怪,傳播姐姐跟房俊姐夫的謠言也就罷了,左右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可是居然有人說什麼丘神績是被房俊姐夫陷害的,原因是房俊姐夫不想讓姐姐嫁人,誰敢娶姐姐他就收拾誰……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決定將姐姐嫁給誰,豈是房俊姐夫能夠阻攔的?再者說了,若是現在丘家退親,您看看滿城的王公貴戚馬上就得為了姐姐的婚事搶破頭!”

李二陛下咀嚼的動作慢下來,心裡琢磨事情。

其它的都無所謂,但是為何這件事情會這麼快的傳進宮裡來?連兕子這個小丫頭都知道了,那太極宮裡、長安內外,還能有誰不知道呢?

是房俊自己傳揚出去讓誰也不敢娶長樂?

李二陛下沒覺得房俊有這麼蠢,那等於是在公然挑釁皇帝的底線,天下至尊的雷霆震怒,不是那小子能承受得起的。

那麼……又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呢?

真正的意圖又是什麼?

李二陛下漸漸眯起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想當然了……

*****

王德帶著禁衛從宮裡出來,徑自奔向崇仁坊房府,不過看似氣勢洶洶,實則走得並不急……

在宮裡混了一輩子,見識了太多的陰謀詭計鬼蜮伎倆,王德深明處事之道,何時要全力以赴、何時要得過且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陛下看似對房俊震怒異常,然而就算如此,又能將房俊怎樣呢?

無非是鞭撻一頓、或是賞一頓板子,最嚴重也不過是貶斥出京,可有房玄齡這尊大神在,房俊本身又是出類拔萃,可以說只要太子沒有被廢黜,宰輔的位置遲早有一個是為房俊準備好了的。

這等情況下,何妨賣房俊一個人情呢?

而且他深信宮裡頭必然有人提前知會房俊,讓其早作準備。

果不其然,王德帶著禁衛遠遠的進了崇仁坊,便見到有人在房府門前躍下馬背,腳步匆匆的進了府門……

王德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已西墜玉兔未升,暮色漸漸降臨,距離宵禁的時辰也不遠了。

策馬來到房府門前,將聖諭傳達,自有門子將中門大開,一面請王德入內,一面飛奔而去稟告房玄齡父子。

王德由得他去,慢悠悠來到中堂入座,甚至還呷了一口茶水,讚了一句“好茶”……

過了好一陣,房俊才從後堂走出,卻是未見房玄齡的身影。

王德也不意外,站起來笑吟吟的施禮:“陛下命老奴將二郎‘抓’回去,可惜老奴上了年歲腿腳有些不便利,這路上難免耽擱了一些時辰,老奴還怕您畏罪潛逃了呢,若是那樣,老奴可當真吃罪不起,呵呵。”

房俊眨眨眼,抱拳道:“某對於王總管素來敬服欽慕,無論如何也不敢讓王總管遭受牽連,改日定然斟酒賠罪。”

王德眯著眼睛,笑呵呵的點頭。

聰明人辦事就是舒暢,他提點房俊我可是給你留下時間了,這不宮裡就出來給你報信讓你事先有準備了;房俊則立馬錶示明白,賠罪那是無稽之談,感謝才是必須的……

“咱們這就走吧?陛下在宮裡若是等得急了,老奴可吃罪不起。”

“自然。”

房俊從家僕手裡接過一件披風,笑呵呵的披上,當先走出正堂。

衛鷹牽過一匹健馬,房俊手挽韁繩躍身上馬,隨著一眾禁衛出了崇仁坊,向太極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