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達高峰,必忍其痛;欲予動容,必入其中;欲安思命,必避其兇;欲情難縱,必舍其空;欲心若怡,必展其宏;欲想成功,必有其夢;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房俊娓娓念道。

無論是李承乾,還是李泰,亦或者李恪,甚至是李治……對於房俊來說,這些人無所謂善惡,只是歷史將他們推上那條必定荊棘密佈的道路。

為了自保也好,為了欲|望也罷,都不過是人之本性。

李二陛下制霸天下、光耀一生,可惜十幾個兒子,卻沒有幾個得了善終,一個比一個冤,一個比一個慘,不得不說是個悲劇。

別提武則天,這一切的根源,其實都在“儲位之爭”,與旁人無關。

即便沒有武則天,看似人畜無害的李治,在自家兄弟有可能危及到他的寶座甚至是生命的時候,會坐以待斃?

武則天只是李治的一個槍手而已,只是他沒有料到,在他死之後,這個槍手把老李家一槍全部撂翻,改朝換代,一統江湖……

可以說,在李二陛下動了“易儲”心思的那天起,悲劇其實就已經註定。

“殿下只會抱怨,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可您是否想過,這一切的根源,其實就只是在於——您是太子?”

李承乾悚然而驚。

房俊續道:“這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咳咳,微臣是說,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您既然是太子,既然註定了要繼承這個偉大的帝國,又怎麼可以不去付出,只想著坐享其成呢?”

李承乾額頭的汗水涔涔而下。

他終於明白房俊的意思……

既然你是太子,那麼就應該面對兄弟的覬覦,誰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麼就應該體會陛下的嚴苛,誰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麼就應該接受大臣的詰責、苛刻、甚至是打擊,誰叫你是太子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你是太子,那麼你就得承受這一切!

不要去怨這個怨那個,那些兄弟一生出來就得管你叫大哥,想要這個位置得想破腦袋去計算、去謀劃、還要擔著天大的干係,可你只是一出生,便什麼都有了……

他們去怨誰?

既然命中註定你是太子,那麼就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必然!

李承乾有些懵懵的,雙眼無焦距,手裡緊緊握著酒杯,滿臉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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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殿內,李二陛下捂著額頭,一臉慘白,雙眼無神,冷汗涔涔而下。

太醫們跪了一地,各個面色惶然,心驚膽戰。

陛下臨朝之時氣疾發作,胸悶頭疼幾欲暈厥,此乃故症頑疾,然此次發病情況極重,一眾太醫卻束手無策。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算緩過神來,擺了擺手,把驚慌失措的太醫們統統攆走。

他這病已有些年月,名醫延請不少,藥方換了無數,卻始終不見好轉,可見必是頑疾,毋須對這些太醫撒氣。

房玄齡立在堂下,見李二陛下緩過氣,這才稍稍放心,溫聲道:“魏徵直言,天下皆知,陛下何必與那老貨一般見識?江山萬里,社稷千秋,陛下還應舒緩心率,保重身體才是。”

李二陛下氣道:“某豈會不曉得這道理?可某就是氣不過!”

就在剛剛朝會之上,魏徵那老兒呈上一份奏疏。

《不克終十漸疏》!

“臣奉侍帷幄十餘年,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不失;儉約樸素,終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頃年以來,浸不克終。謹用條陳,裨萬分一。陛下在貞觀初,清淨寡慾,化被荒外。今萬里遣使,市索駿馬,並訪怪珍。昔漢文帝卻千里馬,晉武帝焚雉頭裘。陛下居常論議,遠希堯、舜,今所為,更欲處漢文、晉武下乎?此不克終一漸也……”

洋洋灑灑上千言,列數李二陛下今年“不克終十漸”!

這一份直言進諫的名篇《不克終十漸疏》,指出李二陛下的志業與貞觀初年相比,在十個方面都出現了今不如昔的變化,求治之心銳減而驕逸之心漸萌。

若是單單如此,李二陛下尚不會大動肝火,讓他怒不可遏的,是這道奏疏的最後一段話!

“夫禍夫禍福無門,惟人之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今旱之災,遠被郡國,兇醜之孽,起於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懼憂勤之日也。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臣所以鬱結長嘆者也!”

禍福不是天定,全是人自己招來的。不犯錯誤,不吉祥的現象不會發生!現在旱災遍及全國,佞臣在陛下身邊蠢動,這是上天發出的警告,這也正是陛下提高警惕努力治國的時候。千載一時的好機會錯過了就不容易再遇到了。像陛下這樣聖明的君主,本應該有所作為,而現在不去努力,這怎能不使我憂慮苦悶,嘆息不止呢!

這簡直是將李二陛下今年的所作所為批判得一無是處!

最近魏徵身體不佳,鮮有發聲,李二陛下愜意得不行,終於沒有這老貨在耳邊聒噪,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

可特麼誰知道,這老貨不是不吱聲,在家等死了,而是在憋大招!

一道奏疏,便驚天動地!

差點沒把李二陛下給氣死!

太過分了!

“此田舍翁,眼中只有正直之諫名,豈有朕乎?”

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房玄齡默然不語。

李二陛下蹦躂一會兒,翻來覆去將魏徵罵得狗血淋頭,卻發現大殿裡唯有自己的聲音,房玄齡連附和一句都欠奉,不由漸漸冷靜下來。

“愛卿莫非也以為魏徵說的有道理?”

李二陛下神情不善,你房玄齡也要跟魏徵學,跟朕做對不成?

房玄齡微微沉默,沉聲說道:“其實,陛下心裡是很清楚的,何必問老臣呢?”

李二陛下說不出話來。

魏徵所言,一針見血,他又豈會不知?

問房玄齡,實則也只是尋一個臺階下,誰知房玄齡竟然視若無睹,裝聾作啞,就把他放在那裡晾著!

李二陛下真的震驚了!

魏徵一直以來就是個炮筒子,兩天不放炮他就不舒坦,沒事兒被他噴上幾炮,李二陛下幾乎一句習慣了。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惱怒,其實不過是麵皮被魏徵扇得有些疼,想要自己給自己轉圜一下。

但是房玄齡不同!

一直以來,房玄齡都是誠謹君子,是厚道人!

可是現在,連厚道人都不站在自己這邊了,這……

難道朕的錯真的那麼嚴重?

李二陛下捂著額頭,坐回榻上,沉默不語。

他依舊生氣,但更多的卻是在反思。

大殿裡沉默無聲。

君臣相對,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房玄齡打破沉寂,緩緩說道:“其實,最近幾日,微臣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李二陛下聞言,沉聲問道:“何事?”

房玄齡輕嘆一聲,略顯落寞,說道:“微臣侍奉陛下身邊幾十年,一直兢兢業業、殫精竭慮、夙夜難寐,不敢說什麼功勞,起碼當得起恪盡職守,不負陛下託付。”

李二陛下聞到一絲不好的味道,沉聲道:“愛情可是也在怨某?”

房玄齡苦笑道:“陛下何出此言?魏徵之言雖然老成謀國、並無虛妄,但微臣深知,陛下心中始終未曾忘記初衷,只是一時放縱,終會反思過來,魏徵,有些杞人憂天了。”

李二陛下心裡舒坦了!

還是房玄齡貼心啊……

誰知房玄齡續道:“但老臣近年確是覺得精力漸漸不濟,政事之上多有疏忽。前些時日,吾家二郎也曾言,既是年老體衰,心有餘而力不足,何不早早放下朝政,即可含飴弄孫頤養天倫,亦可為後進讓路,老臣亦能在一邊敦促教誨。否則將來老臣一旦不測,這如山政務,豈非要出岔子?”

他說的情真意切,李二陛下卻只是關注其中一句話!

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房二,焉敢慫恿某之肱骨,生出淡泊隱退之心?簡直可惡!”

房玄齡愕然,這是……給兒子招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