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二陛下來說,他是“天帝之子”、“真龍化身”,他必須敬畏天地,因為這是維持他法理正統的最高途徑,他必須以這樣的面目去示人,顯示他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在他心裡,他寧願去相信那些花花綠綠顏色鮮豔的靈丹,能夠讓人返老還童長生不老,也不願去相信虛無縹緲的漫天神明……

他是個功利主義者,只要有利益,可以拋卻一些信仰!

“天”算什麼?

“神”算什麼?

在這宇宙間,朕就是天,朕就是神,朕就是主宰!

他一向都是這麼高傲自大,這麼雄心壯志。

但是當他感覺到臉上清清涼涼的雨滴滴落,看著眼前的那些符紙靈文化作飛灰被南風裹挾著直上雲霄,那黑漆漆的天,突然像是一隻張大了嘴的巨獸一般似乎要吞噬掉一切,讓他感到膽寒……

難道……祭天真的有用?

難道這不是那些學者大儒編造出來用以愚民的把戲?

他是個帝王,他擅長的是兩軍對陣,是人心的掌控,他不是李淳風,非但不能理解房俊種種所為的用意,也無法理解李淳風明顯跑偏的解釋,對於眼前他無法理解的超自然現象,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看待……

於是,他看向一臉興奮,像個孩子一樣哈哈大笑的房俊,猛然的心悸了一下。

此子……居然有呼風喚雨之能?!

侯君集跟程咬金兩人,感受著雨絲一點一滴的從天而降,從開始的星星點點,到越來越密集,腦子裡頭已經一片空白。看著房俊站在熊熊火焰之前,兩千名兵卒奮力擂鼓,聲震天際,都有一種敬畏之情從心底悄然升起。

兩位大將軍、國公爺,對一個不著調的楞慫小輩敬畏?

兩人沒感覺到什麼可笑之處,因為眼前的一幕實在是太震撼了,更因為眼前這個小子實在太詭異了。

呼風喚雨的……房遺愛?

李淳風則有些神情詭異,一會兒發呆,一會兒狂喜,一會兒嘀嘀咕咕,一會兒愁眉不展……

他覺得自己似乎觸及到了一扇從未見過的大門,但是當他邁出去的時候,卻發覺到了危險。

一股可能將他所有信仰都轟殺至渣的危險!

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一個新奇的世界,也是一個茫然莫測的世界。

倏地,李淳風的腦子裡閃過一句話。

數學,支配著宇宙……

陽氣強盛到什麼標準,會蒸發掉陰氣凝結而成的水分?

陰氣要凝結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抗衡陽氣,變成雨水降臨大地?

是不是每一樣物體、每一個現象,都能用數字來描述和概括?

那麼……天有多高?

地有多厚?

再高的天,再厚的地,也必然有盡頭,那麼天的盡頭、地的盡頭之外,又是什麼?

腦子裡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像是閃電一般不停的出現,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越來越多,越來越亂,越來越匪夷所思……

終於,李淳風再也不堪重負,在一道樹杈一般的閃電劃過黑暗的夜空將他的臉照得慘白的時候,捂著腦袋大叫一聲,眼睛一翻,暈倒在地。

在他前面的房俊被身後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頭就見到李淳風歪倒在地,頓時嚇了一跳,娘咧!這牛鼻子被雷劈了?

房俊趕緊擺手大叫:“停止擂鼓,停止擂鼓!立即原地蹲下,雙腳併攏,雙臂抱膝,頭部俯下,儘量縮小身體體積和接地面積,手裡的東西全部丟掉……”

這可是山頂,最容易遭雷的地方,反正雨已經下了,再打鑼敲鼓的使得聲波刺激雲層產生摩擦從而增大降雨的機率也沒必要了,房俊可不想這些兵卒憑白挨雷劈……

回頭急急忙忙察看倒地的李淳風,見其面色紅潤,衣飾完整,一點沒有被雷劈的跡象,雖然不知道這牛鼻子犯什麼病,但總算籲一口氣,一把將李淳風拎起來扛在肩頭,吩咐身邊的段瓚:“組織兵卒們回營房,不要慌亂!”

“諾!”段瓚親眼見到房俊擺出的這個陣勢居然有呼風喚雨通天徹地只能,原本的些許不服早就隨著大火鑽到雲彩裡去了,恭然領命。

然後房俊對李二陛下急道:“陛下,暫且到微臣的營房避一避,此處乃是高山,最是雷電肆虐之處,陛下萬金之體,謹防不測!”

李二陛下沒理他,負手轉身,對侯君集說道:“這兩千兵卒,朕打算命房俊組建一支新式的部隊,就從左衛的編制中劃出去吧,以後將會直接歸兵部統轄。”

“諾!”

侯君集無奈領命,那可是兩千悍卒啊,精銳中的精銳!可儘管心疼得不行,也不敢違抗陛下的命令,只是心裡卻把房俊記恨上了,認定這小子早有圖謀,在自己帳下抽調這麼多的精兵,根本就沒打算歸還!

李二陛下點點頭,抬眼看了看已經漸漸細密起來的雨絲,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

“那些不安分的傢伙,此時是不是都已經戰戰兢兢的像是鵪鶉一樣嚇破了膽子?”

侯君集和程咬金保持著躬身的姿勢,卻不敢答話。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的望著天際又閃現一道閃電,直至隆隆的雷聲漸漸遠去,才嘆息一聲,說道:“將淶陽鄭氏全族押解進京,至於其他人……暫且不動吧。”

“諾!”

兩員猛將聞言齊齊鬆了口氣,陛下這是打算拿淶陽鄭氏開刀,卻放過那些同謀的世家門閥。如此也好,殺一儆百,想來那些貪得無厭的世家門閥們,也能拎得清目前的狀況,不會再去忤逆於陛下。

兩人雖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衝鋒陷陣殺人如麻,卻也沒興趣領著大軍跟那些拎著鋤頭鐮刀的老百姓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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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早已散去,枯坐在窗前的鄭伯齡呷了口茶水。

風勢越來越大,天上的烏雲已經漸漸散去,看來太史局傳出的訊息並沒有錯,這雨終究還是下不來的。

鄭伯齡如釋重負,輕輕吐出口氣。

只要這雨不下,皇帝就不得不承受極大的壓力,各個世家門閥在明早的朝會上再加一把勁兒,想必皇帝也不得不屈服,頒下罪己詔。只要這道詔書發行天下,皇帝的威信必然承受巨大的打擊,而門閥世家的聲勢將會一時無兩,想來到那個時候,即便是剛毅果敢的李二陛下,也不得暫停削弱世家的心思。

當然,想要讓陛下徹底打消這個主意,是不太現實的,世家門閥的力量已經嚴重威脅到皇權,似李二陛下這等英明神武的帝王,絕對不會坐視這樣的勢力日益壯大,危機到李唐皇室對於天下的掌控。

可是即便李二陛下已然如此忌憚於世家門閥,今次這些世家也不得不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李二陛下,這簡直就是飲鴆止渴。

雖然暫時勝了一局,必定也更加堅定了陛下消除世家的決定。

可是鋼刀已然駕到脖子上,難道束手待斃麼?

對於千百年來早已將種種特權視為天經地義的世家門閥們來說,消除這些特權,讓他們跟那些寒門泥腿子一樣去為了出仕的名額爭鬥、去繳納大量的稅賦,去承擔繁重的徭役、兵役……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還好,今晚的烏雲即將散盡,陛下必然堅持不了多久,鄭伯齡的心裡莫名的歡悅起來。

直到南風夾雜著一滴清亮的雨滴掠進窗子,滴落到鄭伯齡的臉上。

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鄭伯齡霍然起身,以手擦拭臉頰,沒等他看清楚臉上到底是鳥屎還是什麼,又一滴雨水被風裹挾著飄了進來,正巧滴落在剩下半杯熱茶的茶盞裡,蕩起一圈圈漣漪……

鄭伯齡如遭雷噬,一道閃電劈過黑暗的夜空,照亮了他那張慘白驚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