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做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翌日一大早,房俊早早用過早膳,天將矇矇亮,宵禁剛剛解除,便快馬貂裘出了崇仁坊,直奔兵部衙門。待到卯時剛至,諸位官員上值,立即簽發了五份調令,將李思文、秦英道、程處弼、屈突詮、張大安調往右武衛,而後便有兵部官吏騎著快馬,將這些調令公文送往這幾人目前所在之軍隊。

兵部衙門裡,素來並無深厚背景的郭福善一直是房俊的堅定支持者,這也是即便房俊出征在外,亦能夠穩穩掌控兵部的原因,左右侍郎團結一心,就算是尚書也無可奈何,何況兵部眼下並無尚書?

否則,柳奭、崔敦禮這些個野心勃勃之輩,早就不知給房俊搞出多少麻煩來……

郭福善端著一個茶杯,溜溜達達來到房俊值房,徑自坐在房俊對面的椅子上,面上頗有憂色:“二郎,此舉怕是有些不妥,一下子簽署如此之多的調令,且盡是二郎的至交好友,一旦被御史言官那邊查知,怕是少不了一場風波。以往哪怕你胡鬧一些,陛下都能護著你,但是這一次,性質卻不相同……”

沒有明言,話說一半,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

軍權素來為皇帝所忌憚,再是忠心寵信之大臣,輕易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則皇帝一旦猜忌起來,可沒什麼情面好講,再多的功勳、再多的聖眷亦是白搭,分分鐘掉腦袋……

以往無論有多少御史言官彈劾房俊,皇帝之所以能夠八風不動,一直力挺,皆因他深信房俊赤膽忠心,又是個能力卓越的,只要這兩點確鑿無疑,其餘的都是末枝小節,無所謂。

但是這般肆意安插至交好友,難保皇帝心中會如何想。

房俊扔掉手裡的毛筆,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嘆氣道:“某何嘗不知如此做的風險?然而這幾位皆是某自幼長大的死黨,能力各個卓越,卻因為家族之中不肯重用,不得不投閒置散,混吃等死。眼下東征乃是朝野皆知的攫取戰功最好的機會,又有右武衛薛大將軍願意接收,某這個兵部左侍郎,難道能為了自身的安危,予以拒絕不成?要知道,這很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所能夠獲得的最大機會,是一飛沖天闖出一番名堂,還是繼續混吃等死當一個紈絝子弟,在此一舉。哪怕是被陛下狠狠責罰,丟了這官職、削了這爵位,此事亦是勢在必行,否則某自己都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郭福善愣了愣,慨然道:“是下官膚淺了,大抵是官場混跡得久了,眼前只剩下明哲保身之道,卻忘記了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二郎寧願自己被陛下責罰懲治,亦要給兄弟們謀一個出路,義氣為先,好比古之孟嘗,下官敬佩莫名!”

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官場之上反倒是陰謀傾軋愈演愈烈,各家自掃門前雪乃是常態,無論同窗、好友、甚至手足,隨時隨地挖個坑埋掉,只為自己的利益。

似房俊這般為了兄弟們的前途不惜拿前程去拼,簡直鳳毛麟角,如何不讓人心生敬佩?

房俊面上一副謙虛神態,心裡卻瘋狂吐槽……

娘咧!

老子是被那幾個禍害給逼上梁山了哇,事先一點氣都不通,一見到薛萬徹就智商爆發,將自己給逼到了牆角,自己還能怎麼辦?

他不是不能為兄弟做些犧牲,而是認為眼下這麼做不值得。

世人皆認為東征高句麗乃是一波收割戰功的饕餮盛宴,他卻不以為然,因為歷史上李二陛下的這次東征鎩羽而歸,是以失敗作為結局的,縱然今生髮生了諸多變故,唐軍比歷史上戰力更強、後勤輜重更充裕,何時誰知道歷史的滾滾車輪蘊含了多麼強大的能量,是否是他一個小小的穿越者可以令其改弦易轍,從失敗走向勝利?

而在此之前,自己恐怕逃不掉被李二陛下的一通責罰,若僅只是打一頓板子也就罷了,怕就怕這位皇帝還是心存打壓自己的念頭,那可就糟了個糕……

*****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剛過晌午,房俊將積壓的公文批閱了不少,隨便用過午膳,便被宮裡的內侍找上門來。

“陛下有詔,房駙馬即刻入宮……呵呵,王總管說了,即便是居於深宮之內,亦聽聞房二郎義薄雲天提攜好友之義舉,還唏噓感嘆,怕是古之孟嘗亦不過如此……”

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以前沒見過,大抵是新近被調到皇帝面前聽用的,但是甫一見面,便讓房俊吃了一顆定心丸,也明白到皇帝宣召所為何事。

王德在宮裡如何能夠得知房俊簽發調令一事?

顯然是有人入宮通風報信,御史彈劾十之八九,不過顯然皇帝並未因此惱怒……

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造型精緻的銀錁子,塞進小內侍的手裡。

那小內侍楞了一下,趕緊收下,低眉垂眼道:“怪不得王總管總說房駙馬慷慨大方,從不為難吾等閹宦,不似旁人那般便將吾等當人……小的謝房駙馬的賞賜!”

自兩漢以來,“閹宦”就是個低賤的名詞,這群人為了生計自殘身軀,入宮侍奉君王,在那些個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眼中,便是不孝之人,簡直與豬狗牲畜無異。

可特孃的但凡有一絲活路,誰願意斷了子孫根,既享受不到男女之歡,又斷子絕孫死後亦不得埋入祖塋?

似房俊這般對閹宦並無多少歧視之人,堪稱鳳毛麟角,這也是王德一直對他生存好感、頗多照應的原因。

當即,房俊也不多說,隨著小內侍匆匆趕往太極宮。

宮門前的禁衛顯然都知道房俊奉詔入宮,趕緊放行,房俊跟隨小內侍一路來到神龍殿,小內侍讓房俊在門口稍候,自己入內通稟,片刻迴轉,道:“陛下宣召房駙馬入內。”

房俊微微頷首,整理一下儀容,步入殿內。

這兩日雖然雪停了,但天光未霽,陰雲低垂,不知何時就將再降下一場暴雪,故而神龍殿內光線有些昏暗,又沒有燃起燈燭,房俊稍稍適應了一下光線,方才看清楚坐在書案之後陰沉著臉的李二陛下。

王德肅立一旁,低眉垂眼,看也未看房俊。

房俊心中有數,故而並未因為李二陛下的臉色而感到惶恐,但面上卻要做誠惶誠恐之色,上前施禮,道:“微臣房俊奉詔,不知陛下傳召,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陰沉著臉,緩緩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事,自己不知道嗎?”

房俊道:“微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呵呵,死不承認是吧?”李二陛下冷笑一聲,有些惱火,指著桌案上一大摞奏章,扭頭對王德說道:“將這些拿給他看!”

“喏!”

王德干淨應了一聲,上前抱著一大摞奏章,放在房俊面前的地上,道:“房駙馬還請觀之。”

然後,退在一旁。

房俊蹲下身,拿起最上頭一份奏章,翻開一看,果然是彈劾他簽發調令,將李思文等人調往右武衛,奏章之中甚至用了“居心叵測,狼子野心”的詞彙,好像房俊深藏謀逆之心已然徹底暴露,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哪裡是彈劾?

簡直是要人命啊……

一看落款,中書舍人許敬宗……這個老東西!

底下那些基本不用看了,定然是大同小異,都拿著他的調令說事兒,輕一點的徇私枉法結黨營私,重一點的居心叵測心懷不軌。

李二陛下問道:“看過了?”

“看過了。”房俊老老實實回答。

李二陛下拿起茶杯,陰仄仄道:“對於百官之彈劾,有何感想?”

房俊想了想,道:“中書舍人許敬宗公報私仇,人品低劣,該當重罰。此人彈劾微臣,便是意欲阻撓帝國通往強盛之大業,實乃亂臣賊子,臣請誅之!”

“噗!”

剛剛將茶水喝到嘴裡的李二陛下,猛地一口噴了出來,一邊嗆得咳嗽,一邊不可思議的瞪著房俊。

這人還要不要臉?

人家彈劾你,就是意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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