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緊緊抿著嘴唇,面容剛毅的看著身邊的“百騎”一個接著一個的戰死。

“百騎”的確是精銳中的精銳,各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奈何叛軍如同潮水一般湧來,裡三層外三層悍不畏死的發動猛攻,“百騎”折損相當嚴重。

前方就是下山的路口,卻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叛軍堵住去路,雖然近在咫尺,卻已經不可越雷池一步……

即便身處叛軍的圍殺之中,李二陛下亦沒有半點慌亂。

當年他率著三千玄甲騎兵就敢在竇建德的十萬大軍中決死衝鋒,眼前這又算得了什麼陣仗?

他只是感到很心疼,這一個個剽悍的勇士,沒有將鮮血灑在對戰異國的疆場之上,卻在此處成為某些狼子野心之輩的陪葬品!

從混亂開始,直到現在過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侯君集、程咬金、長孫衝,三個人一個都未見!這不能不令李二陛下心底狐疑,發動叛亂的到底是誰?

侯君集?

程咬金?

長孫衝?

亦或三人都有份?

李二陛下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正自心寒憤怒之時,前方的叛軍陣勢突然一陣混亂,一彪兵卒出乎預料的從後陣殺來。當先一員大將頂盔摜甲,手持一柄橫刀所向披靡,卻早已渾身浴血。

李君羨驚叫道:“是盧國公!”

李二陛下腮幫子一抖,沉聲道:“立即接應!”

“諾!”

李君羨得令,親率身邊最精銳的“百騎”高手殺入敵陣,將已然是強弩之末的程咬金接應過來。

程咬金一身是血,身披多處傷患,陡然見到李二陛下,噗通一聲跪地,悲呼道:“老臣有負陛下重任,被那奸賊侯君集偷襲,衝散了大營,罪該萬死!”

這番狼狽至極的形象,已然不是什麼苦肉戲能演的出的。

李二陛下沒有絲毫埋怨責罰的神情,上前一步拉著程咬金的手,動情道:“知節何必如此?都怪朕太過自信,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卻不料那侯君集居然暗中調動如此之多的叛軍,是朕的錯!”

程咬金想要站起來,卻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好懸一頭栽倒在地。

他被李元昌偷襲,又被侯君集砍傷後背,這一路衝殺更是多處受傷,血都流了不知幾鬥!

李二陛下心下惻然,猛地站直身軀,大吼道:“侯君集,朕在此處,還不速速滾來受死?!”

這一聲大吼中氣十足,在山頂遠遠的飄蕩開去。

面前圍攻的叛軍攻勢一滯,相顧駭然。

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有人叛亂想要裹挾皇帝陰謀篡位,前去殺退叛軍營救皇帝陛下。

可是怎地眼前這圍殺了半天的一夥人,突然變成了皇帝?

如此一來,豈不是自己這些人成了叛軍?

難不成……發動叛亂的自家大帥?

這些左衛的兵卒被陡然出現的形勢嚇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慘烈的廝殺,詭異的平靜下來。

“百騎”也趁機退下來,稍作休整。

片刻之後,叛軍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開中間一條道路,侯君集頂盔摜甲,大步而來。

身後跟著漢王李元昌……

一見到李元昌,李二陛下咬牙道:“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兄弟!居然聯合朕手下大將,造朕的反?怎麼,漢王殿下也向嚐嚐這九五之尊的滋味兒?”

李元昌怒叱道:“休要在此裝模作樣!當年你能殺兄弒弟逼父退位,怎地就想不到天理迴圈報應不爽,有朝一日你自己也嚐嚐這身陷絕境的絕望?本王可沒有你那麼無恥,本王只是感念於大唐百姓,不忍百姓再遭受你這等無恥之徒的荼毒,是以聯合朝中有識之士,扶保太子登基!”

李二陛下怒極,一臉鐵青道:“如此說來,爾等行此大逆不道之舉,卻還是為了天下蒼生了?簡直恬不知恥!”

侯君集抬起手,大聲道:“陛下,事已至此,無需多言!吾等身為臣子,行次不忠之事,實在情非得已。只要陛下在此下詔,讓位於太子殿下,吾等立即恭送陛下回宮,待太子登基之後,再至陛下面前負荊請罪,是殺是剮,絕無怨言!”

李二陛下怒火滔天的看著侯君集,冷冷道:“朕若是不呢?”

李元昌咬牙道:“大軍圍困四面楚歌,由不得你說不!”

李二陛下雙目灼灼,毫無一絲懼色,盯著李元昌道:“朕就站在這裡,李元昌,你可敢弒君否?”

“我……”李元昌膽氣頓時為之一洩。

弒君?

得是多傻的人,才會幹這等傻事!

一身是血的程咬金指著侯君集大罵道:“你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陛下待你何等器重,你居然行此禽獸不如之舉?莫要落到某的手裡,否則,某定然將你扒皮抽筋開膛破肚,看看你這心肝到底是何顏色!”

侯君集一臉鐵青,不理程咬金的叫囂,對李二陛下單膝下跪,大聲道:“請陛下禪位!”

李元昌也單膝跪地,大呼道:“請陛下禪位!”

一干左衛侯君集的心腹,皆大呼道:“請陛下禪位!”

一時間,“請陛下禪位”一浪接著一浪,遠遠傳出去。

李二陛下負手卓立,一臉不屑的看著面前這些亂臣賊子。

待到呼聲漸歇,才開口問道:“太子何在?”

侯君集道:“太子殿下尚在東宮,只需陛下下詔,即刻便可前往太極宮登基。”

李二陛下面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神色。

此事,當真是太子所為麼?

*****

山路之上,到處是奔逃的百姓和混亂的軍卒。

房俊心急如焚,率領部曲親兵一路衝殺,徑自殺到莊外,卻發現整個莊子已然被叛軍團團圍住,莊內喊殺沖天,煙塵四起,亂成一團。房俊顧不得許多,領頭便衝進莊內,向晉陽公主所在的溫泉方向殺去。

溫泉的小樓這邊,廝殺最為慘烈。

趙節凝眉望著眼前這座精緻華美的小樓,心裡憂急如焚。

魏王李泰、長樂公主、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這幾位皇帝最寵愛的子女,現在全都躲在小樓之內。只要將這幾人拿下,即便皇帝再是冥頑不靈,也不得不頒下遜位禪讓的詔書,讓位於太子。

更別說其中尚有李泰這個太子的最大競爭對手,攻下小樓,將李泰處死,太子殿下再無任何後顧之憂。

自己的功勞可就大了去了!

可是誰知道,自己率領整整三營精兵,猛攻了半個時辰,這座小樓卻依舊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動!

小樓前的空地上,已經成了血肉磨坊,自己手下的精兵不停的投入戰鬥,卻一點一點的盡皆被絞殺殆盡!

那個黑臉土氣如同老農一般的劉仁軌,煞神一般率領一眾房家的部曲家將,應是擋住己方一波接著一波的攻勢,悍然無畏,不退半步!

趙節眼皮子不停的跳動,他早就被眼前這殘酷的畫面震撼了,那滿地的殘肢斷臂如山屍體,那肆意橫流的鮮血匯聚成蚯蚓一般蜿蜒的小溪,緩緩流淌進一邊的溝渠……

趙節差點吐出來!

作為皇親國戚,高祖皇帝第五女長廣公主的長子,趙節這一輩子都是錦衣玉食,何曾見過此等慘烈的畫面?

他雙腿發軟,很想掉頭就走!

可是想想自身的處境,卻又不得不咬著牙堅持下來!

他的母親是長廣公主,父親是原隋朝番州總管趙訥之子趙慈景,武德元年,率軍攻打蒲州時被隋刺史堯君素俘虜,忠貞不屈,死於獄中。此後,母親長廣公主改嫁楊師道。

按說,從小到大,楊師道對趙節還算不錯。

只是楊師道與長廣公主的兒子楊豫之,卻著實不是個東西!

這楊豫之不成器,“肆情為惡,虧犯名教“也就罷了,居然與姨母房陵公主**,結果被姨夫竇奉節抓住,“捶擊無數,因割去耳鼻然後死“……

楊豫之死便死了,可是這份汙名,身為同母異父兄弟的趙節卻不得不殃及池魚!

只要外間議論楊豫之的混賬事,難免牽扯上他趙節。一來二去,連帶著他和兄弟趙斌,都成了被人恥笑的物件……

趙節如何甘心?

所以,他才會響應李元昌和長孫衝的謀劃,扶持太子登基!

只要有了從龍之功,官至一品,誰還敢嘲笑他?

可是眼前這座小樓,卻使得他的功勞大打折扣。

他的任務,便是趁著山上混亂之際,率兵攻打房家的莊子,將魏王李泰擒拿,若是情況緊急,甚至可以將其處死!只要這個太子對打的競爭對手消失,無論事情發展到何種程度,太子的皇位都是穩如泰山!

趙節焦急的望著眼前的混戰,心裡一陣陣發憷,怎地房俊這百十個部曲,居然如此兇悍?

眼看時間耽擱太多,趙節咬咬牙,親自抽出腰間的橫刀,就待率領親兵加入戰團,一舉將這些房家的部曲家將消滅,將魏王李泰和幾位公主擒拿在手。

誰知未等他衝出去,便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大吼:“趙節,拿命來!”

這一聲喊,頓時嚇得趙節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