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與官吏皆大吃一驚,前者忙問道“明府這是何故?既然方才感慨英雄無用武之地,眼下豈非天賜良機?若能抵擋房俊大軍,實在是天大的功勳,趙國公必然不吝賞賜,官升三級輕而易舉,何必出城投降?一旦被趙國公得知明府不戰而降,必然大怒,怕是要嚴懲一番!”

他自認眼下實在是個好機會,所謂“國難思良將,板蕩識忠臣”,正該局勢緊迫之時,才能看出誰是能臣幹吏,誰是無能之輩。

房俊率軍奔襲數千裡馳援東宮,震得關隴上下倉皇驚擾,士氣低落,若是這個時候能對房俊予以狙擊,自然名聲大噪、響徹天下!

李義府差點沒氣死,一甩衣袖,怒道“越國公天資神武、威名蓋世,麾下兵卒更是百戰雄師,此番奔襲自西域奔襲數千裡馳援東宮,忠貞勇烈、氣節無雙,吾等正該開門相迎,匍匐於馬蹄之下誠心依附,豈能無視忠義助紂為虐?再敢說出此等悖逆之言,莫怪吾不講情面,將汝交由越國公處置!”

言罷,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衙署,直奔城門而去。

狙擊房俊?

簡直痴人說夢!那房俊麾下兵卒悍不畏死、百戰百勝,縱然是薛延陀、吐谷渾之鐵騎亦不能撼動其分毫,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李義府就算再是桀驁自信,也不敢升起一絲一毫“戰而勝之”的奢望。

更何況他與房俊相識日久,往昔雖有“贈衣之恩”,但不知為何後來房俊對他總有毫不掩飾的敵意,忌憚戒備之心昭然若揭。

若是換了旁人在這涇陽狙擊房俊,即便最終落敗,房俊大抵也只是綁縛起來丟在一旁,可眼下戍守涇陽的乃是他李義府,天知道房俊破城之後會否一刀將他宰了……

……

風雪之中,數萬騎兵排山倒海一般壓向涇陽城,並不高大的城牆被漫山遍野的騎兵團團包圍,好似海潮之中的礁石一般,一個浪頭便能徹底湮滅。

房俊並未制定詳細的攻城計劃,眼下局勢緊迫,兵貴神速,雖然亟需涇陽城內常平倉的糧秣補給軍隊,卻不能再次逗留太長時間。

“各軍向前,猛攻四方城牆,半個時辰之內攻陷此城,先登者賞千金,官升兩級!”

房俊大聲下令,全軍都被重賞給刺激得嗷嗷叫,士氣爆棚,無數騎兵揚鞭策馬,向著城下衝去。

鐵蹄踏碎地面冰雪,正片大地都在微微顫抖,高聳的城牆搖搖欲墜!

然後,涇陽城的城門便從內裡洞開,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吏穿著各式官袍,在一人引領之下快步而出,見到衝鋒的騎兵轟然而至,盡皆嚇得面色發白,膽小的甚至兩腿一軟跪在地上……

“籲——”

無數戰馬奔騰而至,來到城門前齊齊勒住馬韁,雄渾的氣勢配上雪亮的刀槍,殺氣騰騰!

李義府勉力鎮定心神,一揖及地,大聲道“卑職涇陽縣令李義府,率領闔城官吏,恭迎越國公大駕!”

騎兵們面面相覷,這就投降了?

須知房俊方才開出了極高之賞賜,先登者待遇優隆,結果一眨眼的功夫這個縣令便出城投降,使得大家滿腔興奮瞬間化為烏有。

真想幹脆將這個軟骨頭縣令一刀宰了,然後不管不顧繼續攻城……

李義府很清晰的感受到道周遭惡狠狠不懷好意的目光,心裡愈發膽怯,只得作揖作得更深,再度大聲道“恭迎越國公!”

他身後的涇陽官吏亦是一個個汗出如漿,面前這無數面對胡族鐵騎亦是連戰連勝的驕兵悍將們,即便只是策馬不動,亦有一股無形的鐵血殺伐之氣撲面而來,似乎隨時都能策馬前衝,高高揮起橫刀……

好在半晌之後,就在一眾涇陽官吏心驚膽戰之時,面前騎兵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通道,房俊在親兵部曲簇擁下排眾而出。

李義府長長鬆了口氣,再度一揖及地“卑職參見越國公!”

身後官吏也齊聲大呼“參見越國公!”

房俊端坐馬上,居高臨下看著面前低垂著頭的李義府,心中有些驚奇這廝不是投靠長孫無忌了麼?怎地卻又成了涇陽縣令……

不過此刻非是敘舊之時,他一揮手,下令道“勞煩李縣令引領大軍入城修整,本帥此番奔襲數千裡,糧秣匱乏,還請配合開啟常平倉補給糧秣。東宮乃帝國正朔,眼下遭遇叛軍圍攻,岌岌可危,本帥急於趕赴長安救駕,誰若是耽擱大軍行程,陽奉陰違,休怪本帥以軍法嚴懲!”

李義府忙道“卑職不敢!涇陽官吏盡皆效忠陛下、效忠太子,鞠躬盡瘁、死不旋踵!只嘆叛軍勢大,吾等又身負守衛涇陽之責,因而苟且偷安,死守涇陽,已然是心中羞愧,有負皇恩!眼下越國公數千裡馳援,不畏艱險忠心可鑑日月,吾等自然全力配合,但有所命,無所不從!”

身後涇陽官吏娘咧!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先前還信誓旦旦東宮沒前途,要想方設法在趙國公面前建功,這一轉眼的功夫,您又成了東宮的忠實擁躉……

房俊倒是並不在意,他雖然不知李義府先前還跟自己的署官說著要依附關隴,但卻是這個年代最為了解李義府的人,任其說得天花亂墜,又豈能不知其奸詐狡猾、反覆無常之人品?

當即大手一揮,麾下兵卒便一分為二,一部分自城門長驅直入進入涇陽城,先有兵卒奔赴各條街巷,大聲宣佈右屯衛進駐,嚴令城中商賈百姓居於家宅不得四處走動,安境撫民。

而後大軍直奔常平倉,開啟倉門,補給糧秣。

另外一部分則根本不入城,繞過涇陽城渡過涇水,一路向南狂飆突進,直取東渭橋。

房俊留在涇陽城內,帶著親兵部曲以及涇陽官吏來到常平倉前,下馬入內檢視一番,見到堆積如山的糧食和滿倉的草秣,心中鬆了口氣。

大軍長途奔襲,輕裝簡從,所攜帶的糧秣已將告罄,若不能及時得到補給,將難以為繼,非但導致士氣大跌、戰力驟降,甚至有崩潰之虞。

好在這常平倉糧秣充足,依靠此地,足以支撐一場十餘萬人的大戰。

李義府恭敬陪在一旁,小心翼翼道“越國公此番數千裡馳援,必然提振天下人心,支援東宮之心愈發堅定。關隴叛軍畏懼您的聲望,想必混亂不堪,士氣大跌。越國公定能抵定乾坤、剪除叛逆,立下赫赫軍功!”

這話並非諂媚之言。

他雖然被關隴子弟排斥,不得不屈於涇陽城內,卻時時刻刻關注著長安局勢。關隴勢大,如今更是聯合了河東、河西諸多門閥,兵力強大戰力強橫,攻陷皇城圍攻太極宮,勝利唾手可得,東宮已然是強弩之末,敗亡只在頃刻之間。

然而房俊率領數萬騎兵奔襲數千裡,陡然出現在關中,卻使得眼下局勢頓生變化。

他之前認為就算房俊回援長安,頂天也就是重創關隴叛軍,卻無法扶持東宮反敗為勝,畢竟雙方實力差距依舊懸殊。但是親眼見到其麾下騎兵之鼎盛軍容,更有胡騎精銳同行,立即感覺到雙方勝敗似乎已經不是那麼篤定。

說到底,關隴軍隊再是人多勢眾,缺乏正規軍卻是致命的弱點,而房俊麾下兵卒卻乃百戰之師,戰力實在是太強了……

房俊負手立在常平倉前,看著兵卒將糧秣運出,聽著李義府的話語,似笑非笑道“李縣令才具不凡、能力卓越,何以越混越回去,居然跑到這涇陽擔任縣令?”

之前,李義府已然是萬年令,雖然皆是一縣之尊,品階卻大不相同,權力地位更是天壤之別,再進一步便可直入中樞,最起碼也是六部侍郎,前途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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