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將倭國朝政把持數十年,屢興廢立帝王之事,豈能是一般人?

這等人傑縱然垂垂老矣,亦是老而彌堅,絕不會說一句廢話,更不會將自己的意願表達錯誤……

王玄策自如的坐在金法敏身側,與蘇我蝦夷相對,笑道:“前輩欺我不知倭國之事麼?所謂虎老雄風在,您即便是坐在這飛鳥寺中參禪悟佛,卻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看著您的一舉一動,哪怕您只是打個噴嚏,怕是照樣有人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這話還真不是恭維。

倭國曆史上天皇掌權的年代極少,雄姿英發英明神武的天皇更少,大多是作為傀儡一般存在,偶爾出來那麼一兩個中興雄主,便會被倭人神明一般供奉吹捧,仿似天神下凡……

論起倭國曆史上最有影響力的權臣,最古老的便是大伴氏與物部氏。

這兩大氏族俱是倭國的豪族,共同掌有軍權,天皇在他們面前唯有靠邊站,連一句狠話都不敢說,動輒暴斃另立新君……後來大伴氏衰落,物部氏又在信奉本國神明之事與信奉佛教的蘇我馬子相爭,最後闔族覆滅,被蘇我馬子踏著屍骨崛起,一手攫取倭國至高無上之權力。

再往後,則要數倭國曆史上活躍了將近千年的藤原氏……

而蘇我氏便是介於古老與新派之間的王者,權傾天下,手執日月!

此人一生擁立了推古、舒明、皇極三位天皇,蘇我氏之勢力遍佈朝野,文武雙方皆有一大批擁躉衷心追隨,他的一句話,往往比天皇之法旨還要有效,即便是天皇亦要看著他的臉色說話。

這樣的一個人,哪怕是躺在病榻之上只剩下一口氣,也足以讓人噤若寒蟬,忌憚萬分……

蘇我蝦夷呵呵一笑,平凡的相貌卻沒有一絲半分的自得與傲然,平和的就像是聽著鄰家的子侄敘說著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伸出枯瘦細長的手掌,親自為王玄策與金法敏斟滿茶,溫言說道:“大唐房二郎之名,早已威震七海,傳遍天下。且不說一手締造之皇家水師橫行大洋威懾萬邦,單只是那一手點石成金的陶朱之道,便足以令天下景仰。只是老朽年邁,已然不能遠行,否則定當隨遣唐使前往大唐,見識一番天下至強王朝之繁華,也領略一番房二郎之風采,實在是抱憾平生。”

王玄策跪坐在蒲團上,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接過蘇我蝦夷所斟滿的茶杯,恭敬道:“前輩過譽了,吾家侯爺最是崇敬那些叱吒風雲的豪傑,曾在晚輩面前不止一次的言及對於前輩的推崇,還曾作了兩句詩,以表達緣慳一面之遺憾。”

“哦?房二郎驚才絕豔,所作之詩詞早已流入倭國,飽受儒者之推崇敬佩,快快念來聽聽!”

蘇我蝦夷頗為感興趣。

不僅是他,連金法敏都好奇的看著王玄策,心道這人該不會是信口胡說吧?那房俊心高氣傲,即便蘇我蝦夷在倭國呼風喚雨叱吒風雲,想必也是入不了房二郎之法眼的,會為他作一首詩?

金法敏強烈表示懷疑……

王玄策放下茶杯,神色自如,曼聲吟道:“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人在萬里外,意在一杯中……此乃某一次晚輩陪著吾家侯爺飲酒,論及天下豪傑,表達對前輩的敬仰之情,遙敬一杯,以示敬意。”

這貨純粹胡說八道。

這首詩房俊的確是吟過,也的確也是一次酒酣耳熱之後,不過房俊只是腦子裡想起這麼一首經典隨口道出,跟蘇我蝦夷有個毛的關係?

還敬仰……敬仰個屁啊!

在房俊眼裡,所有的倭人都該死……

蘇我蝦夷闔上雙目,嘴裡默默唸著這幾句詩,越念越是有味道,越念越是中意,忍不住動容讚道:“不愧是才名遍於天下的房二郎,也唯有文風鼎盛底蘊深厚之中原王朝,方能孕育出此等驚才絕豔之人物!”

王玄策一臉謙遜:“中原王朝傳承千年,朝代更迭英雄輩出,卻也沒有幾個如同前輩這般睿智風流之人物,手握王爵,宰執天憲,以滿朝豪傑為棋,以千里江山為枰,揮斥方遒!”

頓了一頓,見到蘇我蝦夷臉上滿是笑意,便沉聲續道:“吾家侯爺說了,勿論世事如何,大唐皇家水師將會全力支援前輩,永遠站在您的身後,締造大唐與蘇我氏的千年友誼。”

語氣雖然低沉,卻擲地有聲!

蘇我蝦夷猛地雙目睜大,看似混濁的老眼之中精芒閃爍,豁然動容。

這話中之意味,雖然沒有太過淺白,卻足以令蘇我蝦夷那一顆早已歷經波瀾榮寵不經的心臟怦然跳動!

這是一種承諾嗎?

亦或只是一種引誘呢?

到底是曾經宰執倭國大權數十年的人傑,只是稍稍激動了片刻,蘇我蝦夷便恢復淡然,微微頷首,道:“多謝華亭侯厚愛!老朽固然垂垂老矣,卻願與華亭侯神交一場,此等風華絕代之人物,遍數天下,能有幾人?還請閣下將老朽這番話帶給華亭侯,若是有朝一日前來倭國,老朽定將掃榻以待。”

王玄策欠身道:“晚輩定不辱命……此次前來,一則代替吾家侯爺拜會前輩,以表述敬仰之情,再則亦是替吾家侯爺送給前輩一份禮物。世人皆知,吾家侯爺對於冶煉鍛造之術舉世無雙,所以,特意將房家鐵廠生產的重灌甲具贈送於前輩二十套,此乃精鋼所制,頭盔、護面、板甲、橫刀,一應俱全。”

這回不僅是蘇我蝦夷瞪圓了眼睛,就連一旁的金法敏都羨慕嫉妒的要死……

房家鐵廠所生產之精鋼更堅硬、更柔韌,乃是天下第一流的精鋼,此等精鋼鍛造之刀劍無堅不摧,早已舉世聞名!而唐軍重灌步兵之所以橫行天下的主要原因,便是在於那一身從頭到腳武裝到牙齒的甲具!

居然一下子就送了二十套……

毫無誇張的說,在封國林立各自為政的倭國,若是哪一個小國能夠擁有這二十套重灌甲具,足以橫掃周邊諸國,稱王稱霸!

不信?

且看看倭國之內的封國規模,天皇陛下的大和國總兵力在八千之數,已然是鶴立雞群天下無敵,其餘能夠湊起來三四千兵力的封國便已經算是大國,總體也不過佔據了全部封國的十之一二,更多的是那些千餘兵力甚至是五六百兵卒的小國。

不要認為這是扯淡,到了以後的戰國時代,倭國上下紛紛割據一方,一個鄉、一個村甚至就是一個國,哪怕已經處在文明世界的視窗、人口大爆發的前夕,通常一場所謂的“合戰”也就幾千人。

足利幕府末期的戰國時代是倭國曆史上打得最歡的時候,全國亂成一團,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當時最大的幾個大名之一的武田信賴(信玄的兒子,當時信玄已死)與織田信長、德川家康聯軍會戰於長筱,史稱“長篠合戰”,動員了所有能動員的農民才湊夠了不到兩萬人……

中國歷史上哪有這樣的戰役?

這麼點人,這在中國歷史上大抵只能算以少勝多戰役中少的那一方。

長平之戰白起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這若是放到倭國,基本就亡族滅種了……

當然,倭國曆史上打仗參與的人數少,死的也少,甚至打著打著就投降了,這跟武器裝備也有很大關係。

中國古代在冷兵器方面極其發達,每逢大戰基本就是是拿人命來填,兵卒陣亡非常容易,

自秦代就開始在軍中大規模使用的弩,這相當於冷兵器時代的機關槍,三弓床弩、投石車等大殺器更是讓中者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