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武媚孃的話語,馬車裡的臨川公主沉默了一下。

對方直接來到營外阻止她入營,這令她非常不爽,房俊的拒絕相見固然令她羞惱,自己堂堂公主選擇這樣一個時間送上門來,其中之意味房俊怎可能不明白呢?她很難忍受將自己如同貨物一般送出任憑一個男人壓在身下肆意凌辱,但房俊將她這般無視,卻也刺痛了一個女人的自信心……

而武媚娘直言無忌將她的心思完全戳破,更加令她顏面無存、極為難堪。

但她不敢對武媚娘發飆,因為她不僅深知這個女人手段狠辣招惹不得,更知道房俊對其極為寵愛,這從一個妾室能在深更半夜隨意出入軍營,並且跑到自己這個公主面前興師問罪便可見一斑。

一旦激怒了這個女人,回去枕頭風一吹,不僅求助房俊的希望徹底破滅,深知會導致房俊大怒之下對周道務愈發落井下石……

深吸口氣,臨川公主挑開車簾,走出車廂站在車轅上,與策騎而立的武媚娘幾乎視線持平,看著對方夜色之下颯爽風姿,緩緩道:“吾家郎君原先與越國公有些嫌隙,但彼此只是意氣之爭,遠不到生死仇敵之地步。此番吾家郎君遭受陷害,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本宮走投無路之下才深夜登門,懇請越國公念在親戚份兒上放棄舊怨、仗義伸手,則本宮及汝南周氏一門,解感念越國公之恩德,永誌不忘,日後但有差遣,絕無推遲!”

火光映照之下,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素手緊緊攥著衣襟,內心極不平靜。

她自幼剛硬,性格任性好強,從不肯在旁人面前低頭,如今卻要在一個妾室面前低聲下氣、委曲求全,自然鬱悶難當,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可即使她這副模樣看上去楚楚可憐,武媚娘又豈是那等憐香惜玉、心慈面軟之輩?

武媚娘嘴角一挑,緊了一下披風,聲音清冷悅耳:“臨川殿下莫非以為奴家是個傻子,會信了你這番鬼話?”

臨川公主面色一變:“武娘子此言何意?”

武媚娘星眸閃閃,眸光在臨川公主依舊纖細窈窕的嬌軀上巡視一番,淡然道:“即便是前來尋我家郎君求情,為何白日裡不來,偏要在這夜深人靜之時登門?殿下心裡想的什麼,又能瞞得住誰呢?另外……殿下出府之前,應是沐浴淨身了吧?”

逮著你的痛處往死裡懟,這才附和武媚孃的風格……

“你放肆!”

臨川公主俏臉殷紅,幾欲滴血,幾乎羞憤欲絕。

不僅是武媚娘直接將她心底不堪的想法戳破,血淋淋的撕扯開來,更因為她出府之前的確沐浴淨身,甚至連貼身的小衣都換了一件新的……

武媚娘完全不在意臨川公主的盛怒,微微揚起雪白尖俏的下頜,完美的唇形在火光映照之下愈發顯得鮮嫩如花瓣,但吐出的話語卻猶如刀劍。

“你家郎君是生是死,自是你自家之事,卻偏要將吾家郎君拖下水,這又是何道理?”

臨川公主乃修成怒之下又有點懵,一時間轉不過彎:“本宮何曾拖越國公下水?”

武媚娘冷笑一聲,俏臉含霜:“殿下若往常愛慕吾家郎君,無論是存心勾引、亦或是自薦枕蓆,頂了天也只是有虧婦道、人盡可夫。可如今周道務被收押之後你便送上門來,或許只是心存愛慕,趁機成就好事,可外人如何知曉?只會說你是被吾家郎君所脅迫。如此,豈不是存心給吾家郎君栽贓一個‘逼辱公主’的罪名?如此毒如蛇蠍,還要裝作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模樣,當真令天下女子所不齒!”

“……”

臨川公主渾身劇震,她甚至忽略了武媚娘言語之中的惡毒,整個面上血色盡褪,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這口舌歹毒的武媚娘雖然可惡至極、活該千刀萬剮,但話語之中卻有著幾分道理,如果周道務當真是房俊落井下石蠱惑太子將其收監欲治以重罪,心中或許當真存了逼著自己送上門任其凌辱之賊心。

自己為了救夫,心甘情願送上門是一回事,房俊心思歹毒,設計使得自己調入彀中任其凌辱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主動與被動,過程不同,效果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

武媚娘哪裡知道臨川公主根本沒抓住重點?

目光灼灼的盯著對方,問道:“可是有人給殿下出主意,讓殿下深夜前來?”

“……”臨川公主在此打了個激靈,只覺得武媚娘洞若觀火、鉅細無遺,下意識道:“之前房陵姑姑正好在府上……”

話說一半,意識到不對,趕緊閉嘴,卻是已經晚了。

“房陵公主?”

武媚娘目露森然,銀牙暗咬:“這個賤人!”

看向臨川公主的時候,目光多了幾分柔和,不過是一個腦子不大夠用而被人利用,差點鑄成大錯的蠢女人罷了……

“其中究竟,牽連甚廣,奴家會向郎君詳細說明,至於周駙馬之事,還需郎君決斷,臨川殿下還是請回吧。”

“如此也好。”

臨川公主已經意識到若她今日踏進這座軍營,庇佑不可預知之嚴重後果,也只得先行回去,再做計較。

再說她此番前來的確做好了獻身之準備,眼下當著武媚孃的面前被戳破,只覺得渾身發燙麵皮發燒,哪裡還有臉待?

說了兩句話,趕緊縮回車廂內,催促著車伕駕車離去。

武媚娘目送臨川公主離去,掉轉馬頭,策騎進入軍營,直奔中軍。來到帥帳之外,帳前親兵紛紛單膝跪地、施行軍禮,齊聲道:“見過武娘子!”

沒有人敢因其妾室之身份而有所慢待,所有人都知道房俊內室之中的話事人非是身份高貴的高陽公主,而是面前這位千嬌百媚的武娘子,甚至就連家主房玄齡都對其格外看重,時常商討大事……

衛鷹更是狗腿的上前牽馬墜蹬,扶持武媚娘下馬。

將韁繩丟給衛鷹,武媚娘眼波流轉,輕輕一笑,低聲道:“此次做得甚好,當再接再礪。”

聲音不大,但左近親兵都聽得清楚,紛紛露出詫異神色看向衛鷹。

衛鷹呆愣愣看著蓮步輕移的武媚娘進入帳內,臉上滿是懵然……什麼是“此次做得甚好”?是說自己牽馬墜蹬服侍周到?

這自然不可能,衛鷹第一個念頭便聯想到必然有人內宅的武娘子通風報訊,所以才能恰好前去阻攔臨川公主。那麼問題來了,誰是那個通風報信之人?

只看周圍親兵們看他的眼神,衛鷹便鬱悶的想撞牆,同時大叫一聲:你是我啊!

這女人禍水東引,試圖掩蓋真正的通風報訊之人而已,甚至真正的報訊者就是你們其中之一……

……

帳內,房俊上前溫柔的替武媚娘脫掉披風,又親手斟了一杯熱茶,夫妻兩人在書案兩側相對而坐,房俊笑道:“臨川救夫心切,死纏爛打,若非娘子出面,還不知要糾纏至何時,打不得罵不得,著實麻煩,多謝娘子解圍。”

武媚娘素手捧著茶杯,俏生生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水,眸光如水在房俊臉上瞥了一眼,幽幽道:“是妾身唐突了,臨川殿下有求而來,郎君得償所願,正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妾身冒失,壞了郎君好事,心中惶恐。”

房俊:“……”

你那是惶恐麼?瞧那刀子一般的眼神,你膽子打得很吶!

“啊哈哈……”乾笑一聲,無奈道:“娘子已知為夫早嚴詞拒絕,甚至唯恐幾位娘子誤會,連營門都未讓臨川進來,一片丹心可鑑日月,不褒獎為夫守身如玉也就罷了,又何必出言譏諷?我本將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扎心了娘子……”

見他這般浮誇做作,武媚娘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將茶杯放到桌上,言歸正傳。

“聽臨川之言,她之所以夤夜前來,甚至做好了獻身之準備,乃是受了房陵公主至蠱惑,並未認知到若今夜留宿於此,會給郎君帶來何等兇險。”

大唐社會風氣開放,女子地位幾乎是歷朝歷代之巔峰,皇室公主們豢養面首、露水情緣屢見不鮮,尤其是高祖皇帝諸女,更是作風糜爛、風評極差。臨川若與房俊暗通款曲,幽會於軍營之中,及時傳揚出去,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當然,若周道務不肯受辱,誓要以死相搏,則是另外一回事,就譬如當年房陵公主與楊豫之有染,其夫竇奉節帶人將楊豫之殘殺一般,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終李二陛下也只能判其夫妻和離,一別兩寬……

但眼下週道務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臨川為了挽救撫卹從而含恨忍辱為房俊玷汙,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皇室可以容忍公主們外出偷腥、豢養面首,卻絕對不能容忍公主們被迫遭受臣子之凌辱……

只要臨川公主留宿軍營之內,且房俊忍不住碰了她,必將惹出一場軒然大波。

即便太子再是寵信房俊,發生這種事,也不能將皇室尊嚴置於不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