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淑兒撲倒在輦子旁邊,淚水一瞬間就流淌出來,順著清麗無匹的小臉兒嘩嘩的往下淌,想要說什麼,卻是泣不成聲。

房俊嚇了一跳,忙道:“怎麼了這是?不就是一頓軍棍而已,至於嘛!”

蕭淑兒也不聽,將螓首埋在房俊腿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面面相覷,心中即心疼著郎君,對於蕭淑兒的反應又是極度無語……咱家這位三天兩頭不被皇帝揍兩下都過不好日子,而且這回明顯只是警告意味,根本沒有傷的多重,若是這等情形都得哭得昏天黑地……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高陽公主伸手拉了拉蕭淑兒,柔聲道:“不必過多傷心,沒什麼的,郎君每一次進宮,本宮都提心吊膽他會不會挨板子,以後習慣了就好,沒什麼大不了,反正父皇又不會當真將郎君如何。”

房俊無語,是啊,打著打著就習慣了……

蕭淑兒兀自垂淚,抽抽噎噎道:“打得這般嚴重,搞不好已經傷及筋骨,怎麼能說是沒事呢?”

她出身世家門閥,雖然自幼父母雙亡,但擔著一個蕭氏嫡系血脈的身份,上上下下都對她維護得很。平素所見所聞,皆是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誰打人了或是被人打了,那簡直是新鮮不得的事情,如今輪到自家郎君被皇帝責罰,捱了軍棍,這令她簡直不可接受。

房俊只得攬住她肩頭,溫言道:“放心吧,當真沒事。那些行刑的禁衛,你家郎君我哪一個不認得?他們但凡敢下手重一點,事後跟他們沒完,哪個敢下狠手?所以只是看上去嚴重,實則都是皮外傷,調養幾日就好。”

打板子、打軍棍是一件技術活兒,如今宮裡頭負責行刑的禁衛對於這門手藝早已掌握得爐火純青,十軍棍下去骨斷筋折,五十軍棍下去卻只傷皮肉不傷筋骨,甚至皮肉不破筋骨無傷……

精益求精,學無止境。

好一頓安慰,直至郎中前來診斷之後斷言無事,只是開了一些外敷的藥物之後,蕭淑兒才抽抽噎噎的相信真的沒事。

等到將房俊安頓到後宅床榻上,門口便有兩名內侍聯袂而來,各自說是奉了楊妃與晉陽公主的懿旨,送來一些珍貴的藥物以及各式禮品,表達慰問。

高陽公主出面將禮物手下,兩個內侍見禮之後退下,沒多久,又有人前來贈送藥物……

看著面前清一水兒的十多個錦匣之中一根一根全須全尾的高麗山參,高陽公主眼皮子跳了跳,盯著面前的新羅內侍問道:“是女王陛下相贈,並非是真德公主?”

那內侍恭謹道:“確是如此。”

高陽公主柳眉一挑,頗為詫異。

按理說,真德公主與自家郎君即將成婚,嫁入房家為妾,聽聞郎君被皇帝責罰受了皮肉之傷,贈送一些藥品表達一下關切,乃是理所應當。若是沒有真德公主這層關係,善德女王贈送一些藥品倒也無妨,畢竟寄人籬下不得不巴結當朝權貴,然而現在的情形,有真德公主攔在中間,善德女王卻繞開她以自己的名義贈送禮品……

嚴格來說,這其實有些失禮。

高陽公主有些費解,不過兩家即將結親,也不好在一點上挑刺,便溫婉笑道:“那本宮就多謝女王陛下了,改日當親自前往芙蓉園拜會女王陛下。”

新羅內侍躬身施禮,這才告辭而去。

高陽公主命人將這些禮品歸納收進庫房,自己則回到後宅,見到房俊正趴在床榻上,蕭淑兒與俏兒兩人一左一右,一個手執團扇緩緩的扇風,一個正將洗的晶瑩剔透的葡萄放進他的嘴裡……

自顧自的坐在床頭一側的椅子上,高陽公主有些疑惑道:“善德女王為何要送這些藥材過來?這可是有些失禮了,該不會是她們新羅窮鄉僻壤的不懂禮數,非是故意為之吧?”

房俊打個哈哈,道:“管她呢,送禮就收下唄,頂多逢年過節的咱們再給她還回去,禮尚往來嘛,不必較真。”

心裡卻是有些發虛,這娘們兒想幹啥?

自己那天的確是心情鬱悶、肝火上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過就善德女王的反應來看,除去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微抵抗,到得後來根本就是魚兒入水船兒如港,水到渠成配合默契。

也難怪,一個正值花信的女子背井離鄉來到長安,身上揹負的壓力絕非普通人能夠承受,兼且身邊並無貼心之人,午夜夢迴孤枕難眠,那種寂寞孤獨的滋味的確令人難以忍耐。

面對自己的強勢根本無法反抗,那還不如好好享受……

可是今日這不合禮數的送禮,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麼情緒?

難不成是食髓知味,想要提醒自己再續前緣?

*****

荊王府。

闔府上下,早已經被宮裡傳出來的訊息給點燃了熱情,奴僕婢女們走在府內盡皆笑容滿面,腳跟帶風。

在這個封建禮法所束縛的年代,“主辱臣死”絕對不是一句空話,一日為奴終身為奴,若無太大的意外,幾輩人的前程都跟著家主死死的綁在一塊,要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要麼一損俱損闔族沉淪。

故而,為家住捨命相搏,並不僅僅是忠誠,亦是為了自己。

荊王李元景被舉薦成為軍機大臣,一舉進入帝國軍界中樞,儼然最有權勢的幾位大佬之一,府內上下豈能不欣喜若狂?

自家王爺雖然地位尊崇,但是一直以來都在皇帝的偉大光輝照耀之下黯淡失色,從來也不曾真正掌握著什麼權力。如今大權在握,他們這些下人奴僕自然跟著面上有光,往後出門走路都要仰著頭挺著胸!

……

正堂內,一片歡聲笑語。

李元景一身常服坐在主位,眉宇舒展,顧盼自雄。

丘行恭、杜荷、柴令武、宇文節等十餘人盡皆坐在下手,各個面露喜色,興高采烈。

“王爺,這一回您能夠擔任軍機大臣,可謂一腔抱負終有用處,自此而後宏圖大展,不甚快哉!”

丘行恭捋著鬍鬚,三角眼眯著,臉上堆砌笑容,表示祝賀,只不過這心裡卻好似翻湧著驚濤駭浪一般,著實想不通陛下怎地就啟用了這麼一個才能平庸的紈絝子弟,去擔任軍機處的大臣?

而李元景臉上矜持之中透著得意的神色,看不出多少驚詫,莫非這背後居然是李元景極力運作的結果?

不可思議啊……

李元景聞言,擺了擺手,笑道:“哪裡是這話?本王才能平庸,萬萬不敢竊據這等高位,稍後還是要向陛下進呈奏摺,極力辭去這個官職的。軍機處乃是天下兵馬之中樞,本王焉能尸位素餐?不妥,不妥。”

丘行恭道:“王爺光風霽月、心胸磊落,實在是吾輩之楷模!”

心下卻是鄙夷,說得那麼好聽,你倒是呈遞奏摺推辭一下啊?

柴令武顯得即為亢奮,擼著袖子叫道:“王爺乃是天潢貴胄,身份尊貴,自當身入軍機處,協助陛下掌管帝國百萬兵馬!如今名正言順、實至名歸,何須妄自菲薄呢?從今而後,吾等必然以王爺馬首是瞻,精誠團結、百死不悔,共同立下赫赫功勳,名揚天下,彪炳青史!”

眾人轟然應諾,氣氛熱烈。

他們這些人皆是官宦之後、紈絝子弟,身上都有個一官半職,如今荊王眼瞅著就將權柄在手、身居高位,往後又豈能虧待了他們這些支持者?

房俊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功勳赫赫的同時,那些個跟隨他的人更是個個風生水起、官運亨通,李思文、程處弼、屈突詮、張大象……甚至於劉仁軌、劉仁願、裴行儉、薛仁貴,往常這些人哪一個在他們面前不是戰戰兢兢的小魚小蝦?可如今各個身居高位大權在手,早就羨慕得紅了眼!

可再是羨慕也沒轍,人家房俊就是能打仗!這一仗一仗的打下來,生生給自己打出一個太子少保、兵部尚書的高官顯爵,更給那些跟隨他的人打出一個亮堂堂的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