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囂張

未至晌午,蘇州城內暴雨如注,街頭巷尾人跡罕見。

這等天氣,百姓若非必要,自然留在家中甚少出門,達官顯貴們倒是興致勃勃,大雨似乎能夠營造一種與世隔絕的氛圍,要麼飲宴喝酒窩在家中逗弄著美妾俏婢,要麼三五結伴冒雨前往青樓楚館,摟著相好的女妓半日逍遙……

故而旁的買賣冷冷清清,唯有賭坊青樓,最是熱鬧。

自隋朝開通京杭大運河後,傍臨大運河的姑蘇閶門,因為地利之便,遂成為江南地區的水路要衝和物資集散地,整個江南呈現出富饒、富庶、富足的一派新興氣象,開始繁華熱鬧起來。

當然,這其中還是要數自古以來便富庶安寧的蘇杭二州為翹楚。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杭土麗且康,蘇民富而庶”。

暴雨之中的運河,水浪翻湧浩浩蕩蕩,卻呈現出以往繁華喧囂之外的另一種壯闊波瀾,幾艘尖首白帆的快船在風浪之中疾馳而來,船首花開河水斬開波浪,穩穩的停靠在閶門外碼頭。

穿上跳板搭下來,數十兵卒頂盔摜甲牽著戰馬自船上下到碼頭,繼而一聲號令,數十人整齊劃一的翻身躍上馬背,身姿矯健,殺氣騰騰。

“進城!”

為首的校尉一聲令下,數十騎兵揚鞭策馬,向著閶門奔去。

閶門是蘇州城八門之一,位於城西北。“閶”是通天氣之意,表示吳國將得到天神保佑,日臻強盛。又因吳欲滅楚,該門方位朝對楚國,故亦名破楚門,自古以來便是蘇州城水運之中樞,陸上車馬,水上船隻,大都在閶門停留,一切貨物都在閶門運轉、聚散,繁華興旺,人煙稠密。

及至隋朝修築運河之後,此處遂成為整個江南地區的水路要衝和物資集散地,商賈雲集,店肆林立,閭簷輻輳,萬瓦甃鱗。城隅濠股,亭館佈列,略無隙地。輿馬從蓋,壺觴罍盒,交馳於通衢。

即便是此等暴雨天氣,依舊可見水巷中風流旖旎,遊山之舫,載妓之舟,魚貫於綠波朱閣之間……

然而隨著這隊騎兵的來臨,碗口大的鐵蹄踩在青石板上,積落的雨水飛濺,清脆的響聲練成一片漸成滾雷之勢,透過雨幕遠遠的傳揚開去,驚醒了這座雨幕之中休眠的吳中名城。

數十騎兵猶如狂風席捲,片刻功夫來到城門之下。

閶門內城門臨閶門大街,上有城樓,類似盤門城樓。外城門靠吊橋,甕城為長方形,甕城內另有套城,雄渾牢固,堅不可破。

城上守門之兵卒早已被雨中這驚天動地的馬蹄聲所驚動,紛紛冒雨趴在城上向下觀望,城門口的兵卒來不及關閉城門,只得抬了銳鑱拒馬擋住城門,而後挺直腰桿,上前攔阻。

“來者何人?尚請速速下馬,道明來意!”

守門兵卒也很客氣,雖然不知這隊騎兵的來路,但是冒雨疾馳頂盔摜甲,必然是身負重要軍務,不能得罪,遠遠的便放開聲量大聲吆喝。

數十騎在暴雨之中絲毫不減馬速,轟鳴的蹄聲如同天邊的滾雷奔騰而至,那股子剽悍驍勇之氣勢猶如泰山壓頂一般!

守門兵卒驚慌失措,難不成這隊騎兵想要硬闖入城?

眼瞅著眼前的騎兵風捲殘雲一般奔襲而來,馬蹄踩踏著青石板上的雨水迸射飛濺,雷鳴般的蹄聲響徹耳鼓,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兩股戰戰。

就在即將撞上城門口銳鑱拒馬的那一刻,一聲號令陡然響起,數十騎兵齊齊勒住韁繩,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碗大的鐵蹄騰空揮舞兩下,這才四蹄落地,打了個響鼻。

守城兵卒早已口乾舌燥冷汗涔涔,為首的伍長還算有些單色,戰戰兢兢上前,奓著膽子道:“諸位兄弟……”

未等他說話,對面為首的校尉已然探手自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劈手丟過來,大聲道:“吾乃皇家水師校尉裴肅,奉蘇大都督之名入城公幹,無關人等,盡皆閃開!”

那伍長手忙腳亂的接住令牌,定睛一看,確認是水師令牌,也不問對方入城何事,趕緊命手下將銳鑱拒馬盡數搬開,讓出城門。

數十騎兵就在他身邊氣勢洶洶的衝入城中。

“瞧瞧這架勢,怕不是什麼好事哦!”

“知道他們水師素來跋扈,可這蘇州城好歹也是江南一道之治所,這般縱馬入城,未免太過無禮!”

“你怕不是個傻子吧?那水師頂著皇家的名頭,又有房俊那等權臣撐腰,出海之後那就是他們的天下,整個江南所有的商船都得靠著人家吃飯,就算囂張了一些,誰敢說出半個不字?”

“這話說得在理,誰若是敢得罪了水師,除非你家不出海經商,否則指不定什麼時候商船就遭遇了海盜,船貨盡失、人財兩空,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

聽著身後兵卒竊竊私語,伍長凝眉沉思,旋即說道:“好生盯著這邊,吾去別駕府中知會一聲。”

眾人自然稱是,看著伍長快速離開,有人偷偷啐了一口,罵道:“逢迎阿諛溜鬚拍馬,特孃的要不要臉?”

有人便低聲道:“臉有何用?只要能升官,讓我把老婆獻給上官都行……”

*****

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築吳都,閶門便是這座城池“氣通閶闔”的首門。

閶門有甕城,分內外城門,數十騎兵橫穿甕城,自內城門入城之後,便踏足閶門大街。街道兩側商鋪林立,華亭鎮固然佔據了市舶司之利,但是畢竟時日尚短,無法與這等自春秋便成為江南中心的雄城相提並論。

早有人冒雨立在街邊,見到這些騎兵策馬在長街馳騁,當即跳起來擺擺手,因著騎兵來到一條狹窄的巷子。

此巷名“專諸”,據說當年專諸曾經住在此,因而得名。

“刺客之王”的專諸手裡握著魚腸劍,對著吳王僚雷霆一擊,力氣之大奪命之狠,以致吳王僚“貫甲達背”,司馬遷曾這樣評價:“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巷子很是狹窄,幽深綿長,暴雨落在巷內匯聚成流,地面上浩浩蕩蕩的雨水肆意流淌,早已沒過了長滿青苔的石板。

裴肅立在馬上,任憑雨水沖刷著頭盔,沉聲問道:“這條巷子有幾處出口?”

引路那人答道:“只有兩個出口,一南一北,不過這巷子裡頭房舍眾多形勢混雜,一旦那人翻牆逃入別家院落,想要抓捕就很是麻煩,動靜太大,怕是要引起刺史府的不滿。”

裴肅不以為然,刺史府?

刺史也是咱們的人,作為蘇州刺史的穆元佐,這些年依仗著房俊這座靠山穩穩當當的當他的“江南王”,更攀附上了太子這條大腿,可謂春風得意官路亨通,如今華亭鎮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已經攸關到房俊的前程安危,他穆元佐難不成還敢坐視不理?

更何況一旦房俊被陛下降罪責罰,穆元佐這個蘇州刺史怕是也坐不穩了。

這麼一個肥差,不只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裴肅不怕在蘇州城內引發波瀾,他只在乎能否抓捕嫌犯。

“那人你可曾認得?”

“自然認得。”

“很好!汝隨吾等一起進去,予以指認,哪怕是將這一片房舍翻個底朝天,也務必將其捉拿歸案!”

裴肅一聲令下,大手一揮:“衝進去!”

數十騎兵紛紛下馬,有人留下照看馬匹,有人直接到巷子的另一頭封鎖道路,其餘人等身形矯健的奔入巷子,前頭兩人一腳踹開一處懸掛著“萬福賭坊”招牌的木門,蜂擁而入。

那引路之人看著如此囂張的架勢,不自禁的嚥了口唾沫。

他只是華亭鎮的一個官吏,雖然知道水師兵卒素來剽悍跋扈,卻也未曾想到跋扈到這等程度,這可是蘇州城啊!

裴肅已經冷著臉道:“隨在吾身後,給吾瞧仔細了,若是任由嫌犯走脫,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官吏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應道:“喏!校尉放心,只要那人在下關面前出現,必然不會認錯!”

裴肅再不多言,抬腳進了巷子,腳下踩著積水,大搖大擺的進了那處巷子之中的賭坊。

賭坊內已然亂成一團。

形形色色的賭客正賭得熱火朝天,有人眉飛色舞高聲喊叫,有人扼腕嘆息汗流浹背,令不定被一隊如狼似虎的兵卒硬生生的衝進來,頓時都懵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