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羨回到興慶宮,將韋家之事一五一十的稟報,李承乾驚得圓瞪雙目,吃吃道:“她……她……居然服毒自盡?”

李君羨道:“確認無疑,太常卿夫人服食的應是牽機之毒與鶴頂紅,症狀確鑿。“

對於一個”百騎司“大統領來說,整日裡接觸無數這種毒物,長安城裡那些個世家門閥之中,最是斷不得服毒、下毒這等卑劣陰毒之伎倆,對於各種毒物之症狀瞭如指掌。

“……”李承乾嗟嘆無語。

雖然謀害房俊之事十分可惡,可畢竟事情並未到那一步,房俊也還全須全尾,何至於便將長孫氏逼死?

他自幼生在秦王府,後來長於深宮,或許不識人間疾苦,但是對於那等陰私狠毒之伎倆卻再是熟悉不過。只是一聽,便將長孫氏之死背後的內情猜得七七八八,是以對韋挺愈發不滿。

固然事情追查下去長孫氏難免一死,可是你身為丈夫卻逼著妻子服毒自盡來保全你自己,未免太過狠毒了一些……

李承乾素來不喜歡這等手段狠辣之輩,在他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同床共枕的兩夫妻更應當相濡以沫、白首偕老,縱然犯下大錯,那也得是丈夫挺身而出維護妻子,豈能一杯毒酒讓妻子飲盡?

太過涼薄狠毒。

李君羨補充道:“殿下明鑑,韋家于軍中並無根基,縱然意欲通敵叛國、謀害越國公,卻也有心無力。”

有些事情,沒有證據的時候不能亂說,所以他只是表述自己的懷疑,讓太子殿下能夠有充分的認知,知道整件事的關鍵之處在哪裡。

但是有些事情,其實並不需要證據,只要邏輯、道理搞明白了,答案清晰可見……

李承乾自然明白李君羨的意思,先是緩緩頷首,後又搖搖頭,沉聲道:“眼下朝局動盪、京畿不穩,不能大動干戈。稍後,讓宮裡備下三丈白綾由你親自送去韋家,算是天家的悲憫之意。”

李君羨楞了一下,旋即躬身道:“喏。”

外界都說太子軟弱,不夠殺伐決斷,非是盛世明主,可是在李君羨看來,與其說太子軟弱,還不如說是仁慈更為妥帖一些。

這是一位心性極其敏感脆弱的太子,受到壓力之時容易崩潰,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報復行為,但更多的卻只是報復自己。

然而無論何時,他心中始終存有善念,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會為了一個奴僕婢女的死去而傷心痛哭……

立國之時,百廢待興,自然需要陛下那等雄才偉略、殺伐決斷之英主,披荊斬棘奠定帝國盛世之基業。

然則將來盛世來臨,繁花錦繡,需要的卻正是太子這般仁厚之主……

李君羨終於明白房俊為何不選篤正端方、英明果敢的吳王,也不選才華橫溢、聰敏絕倫的魏王,更對仁孝忠厚、伶俐恭順的晉王不屑一顧……

這樣一位仁主,才是繼承貞觀盛世、穩守繁華社稷的最佳選擇。

……

長孫家。

書房之中,長孫淹跪坐在主位,手裡捧著父親從遼東寄回的書信一字一句的讀著,左右兩側,長孫溫、長孫淨、長孫漵、長孫湛、長孫津等一眾成年兄弟各自安坐。

年紀尚幼的長孫澤、長孫潤則沒資格列席這樣的家族會議……

好半晌,長孫淹方才放下書信,卻沒有交給各位兄弟傳閱的意思,而是小心翼翼的將信紙折起,塞會信封之中。

而後才掃視一眼諸位兄弟,沉聲道:“因為三兄身死之故,父親悲怮過甚,傷及根本,身子大不如前。且如今又隨行軍中,即便有太醫時常診治,卻每況愈下。父親叮囑吾等,勿要自行其是,最緊要是在這等關頭守住家業……且眼下大兄身在平穰城,頗受原改斯文之信任,已被其納為女婿,手中兵卒數千,委以重任。只待大軍攻伐至平壤城下,大兄便能夠裡應外合立下殊勳,重返長安之日不遠。”

長孫溫興奮道:“太好了!大兄被奸賊陷害,不得不流亡天涯,實在是吃了太多苦,咱們兄弟也沒了主心骨。只要大兄回來,定會帶著吾等風生水起,斷然不能再看著房二那廝耀武揚威!”

幾位兄弟都紛紛附和,長孫衝雖然犯下大錯,但是他們一直認為都是房俊使了奸計,這才使得大兄遭受陷害。且長孫衝不僅年長,更是嫡長兄,在兄弟之間素來威望甚重,此刻聽聞其不久即將重返長安,豈能不欣喜若狂?

唯獨長孫淹勉強基礎一絲笑容,心中不安。

雖然長孫衝即便得到陛下的特赦返回長安,因其以往所犯之大罪也斷然沒有資格成為家主,甚至一官半職都是奢望,但從小到大長孫衝在兄弟們之間的威望並未消失,且父親對他的寵愛並未衰減半分。

只要長孫衝一回來,依舊是長孫家下一代的中堅人物。

即便自己能夠如願以償的成為家主,但是以長孫衝在長孫家族內部以及整個關隴門閥對他的認可,依舊會牢牢的把持著長孫家的大權,自己這個家主也只能是個傀儡而已。

沒人願意被當作傀儡……

不過心中再是不爽,這種情緒也不能表露出來。自從二兄、三兄、六弟相繼隕歿之後,父親無比重視幾個兒子之間能否兄友弟恭、相親相愛,若是查知自己的小心思,怕是立即受到斥責不說,穩穩當當的家主之位也難保。

再是不願意做傀儡,那也得先將那個位置佔住了才行,否則連做傀儡都沒機會……

當然,最為理想的局勢,便是趁著父親身在遼東,大兄尚未迴歸,自己便能夠立下一樁大功勞,使得自己的位置做得穩穩當當,將來即便大兄重返長安,自己也有足夠的實力、聲望與其分庭抗禮。

而若想立下大功,提神聲威,自然不能如房俊那般率軍出征,他沒有那等臨敵對戰之能力,也沒有帶兵之資格,就只能希望長安亂起來。

局勢一亂,機會才會出現。

無論是荊王那一夥,亦或是長孫家身後的關隴門閥,甚至是如今朝堂上那些個文臣武將,一個個都是心懷叵測、鑽營投機之輩,只要亂局一起,這些人定然不會放過火中取黍的機會。

而亂局之肇始……

長孫淹心中篤定,自己事先布好的那枚棋子必然會發生作用,只要韋家被牽連進去,便是一場巨大的風暴!

至於長孫家會否遭受牽扯……若是李二陛下如今坐鎮長安,借給長孫淹兩個膽子也不敢這麼搞,可陛下如今身在遼東鞭長莫及,且一切都得以大局穩定為重,而李承乾哪裡有那個膽子?

想到這裡,心中篤定,警告幾個兄弟道:“最近長安局勢不穩,爾等勿要在外生事,最好都在家中避免外出。大兄能否順利返回長安不僅僅在於立下多少功勳,吾等家人亦不能橫生枝節,導致陛下反感。父親高瞻遠矚,此刻隨駕征伐遼東,亦對長安之局勢瞭若指掌,一旦爾等惹是生非,父親責怪下來,吾必不會為爾等開脫求情。”

幾個兄弟因為長孫衝即將回歸而起的亢奮心情頓時有所削減,趕緊俯首帖耳,不敢有所異議。

只是心中卻難免不服。

一直以來,長孫無忌都是高高在上難以接觸的存在,似旁人家父子和睦之景象從未有過,卓越的威望使得一眾子弟對長孫無忌敬畏有加,尋常時候到了長孫無忌面前猶如耗子見來貓一般。唯有長孫衝能夠與長孫無忌坐在一處商議事情,也就使得長孫衝在一種兄弟之中威望甚高,大家都心服口服。

長孫衝逃亡之後,身為庶長子的長孫渙又得到父親之器重。雖然不如長孫衝那般身為嫡長子的名正言順,但長孫渙才能卓越、平易近人,深得一眾兄弟之信服。

至於之後的長孫濬乃至長孫淹……

正在這時,門外有家僕求見,長孫淹准許。家僕進來之後,神色有些憤然,躬身道:“剛才韋家前來報喪,說是太常卿夫人暴卒,而且……報喪的人說,太常卿讓四郎您親自前去弔唁,且要給太常卿夫人靈前磕頭……”

長孫家一眾兄弟登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