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現在只剩下四位宰輔,到場三位,魏徵病重在家纏綿病榻估計沒幾天好活。按照政事堂的規矩,一人反對,兩人贊同,這件事的確就這麼透過了。

但他是長孫無忌啊!

曾經跟隨陛下並肩戰鬥、出謀劃策的長孫無忌!

身為皇帝的大舅子,信任有加、榮寵備至的長孫無忌!

現在只是透過最基本的規則商定此事,卻連問一問他的意見、寬慰一下他的耐心都沒有了嗎?

長孫無忌充滿沮喪,默然不語。

李二陛下沒再看他,說道:“既然已經透過此事,那就在這裡商議一個京兆府尹的人選出來吧,也好將此事儘快上馬,快速執行。”

提一個京兆府尹的人選?

這種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房玄齡是從來落在後面的,除去招惹到他底線的時候會爆發一下,大多數時間裡房玄齡都老老實實的扮演一個君子,從不為利益爭鬥。

而且這個京兆府尹的品級絕對低不了。

唐朝的州縣全都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州的刺史乃是從三品。陛下既然有意增設京兆府、改設五府,只有品級超過上州刺史方才能夠得到天下人的重視。如此一來,最低就要正三品起步。

同時考慮到長安與洛陽、太原、鳳翔、江陵等地繁華程度不同、政治地位不同、軍事影響不同,京兆府尹和洛陽府尹、太原府尹必然要高出其餘三府,那就必須是從二品。

推舉誰不推舉誰,太容易得罪人了,還是裝糊塗的好……

長孫無忌心神還有些恍惚,一時未曾發言。

岑文字嘴巴剛剛張開,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趕緊閉上嘴巴。

既然皇帝已經在心中將此事推敲了很久,有怎會沒有屬意之人呢?

得,您愛用誰用誰,只要不是太離譜咱就不反對,反正我是撈不著……

李二陛下環視一週,見幾人都不應聲,便說道:“既然諸位一時並無合適的人選,那朕就推舉一人吧,諸位宰輔商議一下可否適合。”

房玄齡問道:“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李二陛下淡淡道:“房俊。”

房玄齡:“……”

我兒子?

老子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侍候陛下鞍前馬後,至今若是不算那個國公的爵位,尚書左僕射的品級也才從二品!那混蛋要跟自己同級?

難不成日後上朝之時,自己要跟那孽子相互施禮,然後自己稱呼一聲:“房府尹……”

房玄齡老臉一陣糾結,欲言又止。

說啥?

陛下這麼整不行,以後老臣見了那孽子沒法打招呼啊……

還是說陛下您這個人選好,千挑萬選只有房俊最恰當?

說啥都不合適,所以房玄齡閉上嘴,一言不發。

岑文字捋著鬍子,悠然道:“房二郎擔任京兆尹,臣以為大善!房二郎乃是國朝最負盛譽的詩詞聖手,文采斐然天下敬服,於士林之中名譽正隆,如此年青俊彥,正是帝國未來之柱石,應當重點培養。更何況房俊一手操持江南市舶司,從無到有制度完善,事無鉅細親歷親為,對於這種構架新衙門的任務極有心得,定然能夠不負陛下之信任。”

隋唐以來,皆有“不經州縣,無以入臺閣”的規矩。

房俊想要在未來能夠成為宰輔進入政事堂議事,就必須主政一方。但是以房俊目前的品級,擔任縣令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京畿之地的長安、萬年兩縣也遠遠配不上房俊分品級,若是讓其擔任這兩縣的縣令,不啻於貶謫。

若為一州刺史,恐怕陛下對於房俊肆意妄為的性情又有些擔憂。而這個京兆尹簡直就是為房俊量身定做一般,品級足夠高,一任過後積攢了資歷,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不虞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狀況。

岑文字嘆了口氣,陛下對房俊之寵愛信任,何止於一句“簡在帝心”便能形容?簡直可說是用心良苦了!

不過房俊也確實辦事地道,這幾年一樁樁一件件到了最後獲益最大的全都是陛下。

這樣的臣子誰又會不喜歡呢?

長孫無忌只覺得一股涼氣沿著脊椎一路上升,一瞬間便全身寒意凜凜。

他意識到了濃濃的危機感!

誰不知道房俊與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都是對頭,誰不知道房俊返回長安的第一天就跟關隴集團鬧得橫眉立目,誰不知道這小子就是陛下手裡的刀,以打壓世家門閥為己任?

將房俊推上京兆尹的位置,明擺著就是要讓他跟關隴集團對著幹啊!關中是關隴集團的地盤,房俊這頭猛虎來了,豈能不上演一場龍爭虎鬥?

長孫無忌並沒有繼續反駁,而是默然不語,面色灰敗。

陛下對自己已然失去信任,自己就算反駁又能如何呢?

這一刻,長孫無忌心中充滿了挫敗和沮喪。

一直以來,他都是朝中最得陛下信任的大臣,現如今聖眷不在,這種失落感令長孫無忌驚慌、失落、茫然,種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頗有些心灰意冷。

李二陛下見到無人反對,一錘定音:“此事就這麼定下了,稍後諸位宰輔還要與房俊一同商議具體設立京兆府的細節,望諸君同心戮力,使得關中不負大唐帝都之美譽,百姓安居,各行安業,物阜民豐,繁榮昌盛。”

“諾!”

幾位宰輔一齊起身,躬身領命。

*****

吳王府。

花廳裡盤了火炕,炕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氈子,花紋瑰麗奢華盡顯。一張朱漆雕花的茶桌,一壺紅茶,幾碟點心,吳王李恪與房俊對坐聊天。

“幸好父皇下旨令吾等親王盡皆返京,否則王妃之病情怕是凶多吉少。”李恪感嘆道。

誰能料到在風物宜人的江南已然病入膏肓連後事都已備好的吳王妃,拖著病體折騰回到寒冷的長安之後反而一日好過一日,最近已然接近痊癒?

宮中御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含糊的拿“水土不服”掩飾自己的無能……

房俊捏著一塊茯苓糕放入嘴裡咀嚼,未等食物嚥下便奇道:“殿下被撤銷封國,不是應當垂頭喪氣、一蹶不振的嗎?”

李恪比他還奇怪:“為何這麼說?”

房俊道:“你有滿腹才華,在封國可以一展身手經國安邦,回到長安那就是籠子裡圈禁著的金絲雀,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更註定要被投閒置散。鬱郁不得志,不正應當長吁短嘆以酒消愁,一副落魄王孫的模樣麼?”

說句實在話,他真的替李恪叫屈。

李二陛下諸子皆是出類拔萃的人傑,即便是太子李承乾處理起政事亦是有模有樣,甚少犯錯,更別提魏王李泰、吳王李恪、未來的高宗皇帝李治,就連荒誕不經性情暴戾的齊王李佑,認真做事的時候照樣能力出眾。

而這其中,卻要數李恪的才華最顯!

身在封國雖然永無問鼎九五之位的可能,但是好歹獨掌一國,能夠盡情的發揮自己的才能,獲得世人的認可證明自己的價值。

但是現如今回到長安,想要獲得長久一點,那就只能隨波逐流自甘墮落做一個“富貴閒王”吧……

李恪瞪著眼:“誰跟你說回到長安就的被圈禁起來當金絲雀?”

房俊訝然:“難道不是?”

李恪呷了口茶水,笑道:“沒那麼嚴重,父皇對吾等王子皆有安排,大家都要進衙門聽政做事。對了,本王的職司是工部左侍郎,是本王跟父皇要來的。張亮已然調離,現在的工部尚書是蕭琢,原貝州刺史。”

房俊楞了一下,便笑道:“殿下好算計,工部可說是臣的地盤啊,改日給您介紹幾位昔日同僚,以後在工部您就橫著走,誰跟您耍橫您就跟臣說,臣去揍他!”

李恪以手撫額,無語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