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神機營由吏部尚書李道宗統領,只不過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早已不復當日之盛。而李治卻能夠一口道出自己曾在神機營操練兵卒之方法,若說他不是仔細研究過房俊的過往,房俊是絕對不信的。

只不過就是不知到底是李治自己私下研究的,還是長孫無忌研究之後說於李治聽的。

看來,長孫無忌還真是重視自己啊,簡直當成了一生之敵……

目光重新回到池畔沙灘上正辛苦訓練的學子身上,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以往操練神機營時的那股子雖然疲累之極點依舊咬牙堅持的韌勁兒,這些學子跑不出多遠便累得氣喘吁吁,一時不慎腳踩在沙子裡跌倒在地,便順勢四仰八叉的躺著,大口大口的喘氣,再也不站起來。

即便沒有跌倒的,亦是跌跌撞撞叫苦連天,整個佇列歪七八扭儼然一群烏合之眾……

李治有些失望:“雖然只是一些學子,可這到底也是軍訓,這般受不得疲累磨難,能練出個什麼模樣?”

房俊臉色鐵青,推開擋在身前的親兵部曲,大步向著沙灘走過去。

親兵們唯恐有失,趕緊趕上,目光灼灼的盯著周圍的學子,只要有誰稍有異動,便是天王老子亦要格殺勿論。

房俊走到一個學子近前,這傢伙正躺著喘氣,嘴裡罵罵咧咧抱怨著什麼,被房俊一腳踢在肋部,整個人“嗷”的一聲慘叫,在地上滾了兩圈兒,蝦米一般蜷縮起來。

“站起來!”房俊大喝一聲。

那學子蜷縮在地上,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好不容易順過氣,卻依舊站不起身,罵道:“娘咧!誰特孃的踹老子?”

嚯!還敢罵人?!房俊身邊的親兵早已有兩人箭步上前,一人薅住他的脖領子一較勁給提溜起來,另一人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嗚!”

那學子慘嚎一聲,張口便吐出一口胃裡的東西,一口吐完,又一口接上,直至將苦膽水都給吐了出來。

其餘學子都楞楞的看著這邊,停下腳步,鴉雀無聲。

房俊又上前一步,喝道:“站起來!”

那學子蹲在地上好不容易吐無可吐,喘著氣,抬起臉,臉上憋得涕泗橫流,罵道:“娘咧!不想活了是吧?老子……呃,越越越越,越國公……”

整個人都嚇傻了。

怎麼會是越國公?!

房俊瞪著他,問道:“衛公現在何處?”

那學子已經嚇傻了,期期艾艾道:“就就就,就在佇列的後邊……”

整個書院,李二陛下是名義上的大祭酒,算是最高領導,接下來便是兩位司業,房俊與褚遂良。可無論權勢地位亦或是在書院當中的影響力,褚遂良如何能夠與房俊相提並論?不止是比不過房俊,現在就連掌握著書院後勤大權的許敬宗,地位都要比褚遂良來得高。

無數學子將房俊奉為自己的偶像,傳頌著他那一篇篇足可傳諸後世、名垂千古的詩詞名篇,講述他一樁樁開疆拓土無與倫比的蓋世功勳,甚至就連“長安第一紈絝”這個諢號,也被賦予了一眾可望而不可即的意義。

每一個學子都憧憬著能夠成為下一個房俊,憑藉自身的實力立下一樁又一樁的功勳,以弱冠之年進入政事堂,甚至成為軍機大臣,權傾一方名望崇高,成為帝國之柱石。

想到自己剛剛模樣被房俊看在眼裡,又踹了自己一腳,那學子如何不怕?

這可是連長孫無忌都敢打的狠人吶……

房俊卻沒心思與他計較,黑著臉帶著親兵部曲,大步向佇列後方走去。李治饒有興致的看著一群東倒西歪的學子,搖搖頭,踱著步子跟著房俊走過去。

那學子已經一臉懵然,直到房俊走出去老遠,方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身邊的同學,瞪著眼睛結結巴巴的問道:“那個啥,吾剛才……是不是罵了一句什麼?”

那同學一臉同情的看著他,點點頭:“是,你罵了越國公。”

那學子張了張嘴,忽然眼珠一翻,向後仰倒,嚇得同學急忙扶住,卻發現這人已經嚇得昏了過去……

幾個同學手忙腳亂的將他放在地上,將隨隊的醫官喊了過來,進行簡單的救治。

……

房俊腳步飛快,所過之處,認出他的學子們趕緊停下來站在一旁,束手躬身,老老實實的請安問好。

房俊理也不理,徑直向前,片刻之後見到了隨隊而來的衛國公李靖。

“呦,越國公何時過來?老夫正在操練軍訓,甲冑在身,未能施禮,見諒見諒。”李靖急忙走過來。

身後的幾位書院教諭以及抽調而來協助軍訓的軍中校尉也趕緊上前見禮。

房俊一一還禮。

李治從後邊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李靖等人紛紛驚訝,不知這兩人為何走到一起,不過趕緊見禮。

相互禮畢,房俊黑著臉對李靖說道:“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這些皆乃書院之學子,入學之時便立誓為國奉獻、不畏艱難,何以去取軍訓,卻一個個丟盔棄甲有若烏合之眾?此非是書院軍訓之目的也!”

李治能夠感受到房俊的怒火,他將軍訓視為磨鍊學子品格性情的磨刀石,結果這些學子一個個東倒西歪不成樣子,哪裡有半分堅韌不拔之意志?這也就是負責軍訓的乃是衛國公李靖,房俊言語之中頗多收斂,若是換了一個旁人,說不定房俊早已先上去踹兩腳出出氣再說……

李靖聞言,臉上有些難堪,嘆口氣,無奈道:“越國公之言,老夫深表贊同,這亦是老夫之所以接受軍訓之原意。只是這些學子多是世家子弟,平素養尊處優桀驁不馴,且素質極差,哪裡還有其祖輩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之風範?那些寒門子弟固然要聽話一些,可小時候大肉都吃不上幾頓,一個個骨瘦如材身如麻桿,跑幾步路都喘,如今負重越野,根本堅持不住。”

一旁的一個校尉也說道:“衛公要求極嚴,可這些學子乃是最差一等的兵源,放在軍隊當中,那都是要淘汰回鄉的,很少有人能夠成為精銳部隊的主力。”

府兵制最嚴重的一個弊端,便是兵源參差不齊,差距極大。畢竟平素都是鄉間重地的莊稼漢、地主富紳的紈絝子弟,有一些身體素質極差,根本不適合當兵打仗。可官府徵兵編入府兵那是按照人頭算的,只要你年紀到了,且沒有殘疾,那就必須要成為府兵。

可一個人身體素質不行,即便是狠狠的操練也未必有效果,練得很了,甚至有可能暴卒猝死……

尤其是大唐立國以來,雖然戰事頻仍,但作戰的主力已經漸漸轉移到譬如水師那樣的“募兵”的軍隊,民間大多數年青人更追求讀書成為一介文官,平素頭懸梁錐刺股,悶頭讀書不事生產,這就導致身體素質越來越差,與立國之初隨便一支府兵拉出去都能參與野戰,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李治對李靖這個傳奇人物極有好感,見到房俊依舊神色不善,唯恐這個棒槌說出什麼話語令李靖下不來臺,便開口道:“衛公御兵之術天下無雙,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等兵員素質,便是衛霍之輩前來,想必亦是束手無策。”

李靖感激道:“多謝殿下褒獎、老臣愧不敢當。”

房俊這才臉色好轉,嘆了口氣,道:“原本希望能夠將學子們狠狠操練一番,起到一個典範之作用,使得天下人依舊保持尚無之精神,卻沒想到帝國立國未久,風氣便以糜爛至此。若是依舊這般下去,五十年後,哪裡還有可戰之兵?”

李治不語,心中卻暗忖:你這般大張旗鼓的將李靖弄來主持軍訓,趙國公還為此頗為忌憚,唯恐將書院學子訓練成一股強軍,又為東宮增添羽翼,如今看來卻完全是異想天開。學子就是要讀書學習的,將來都要做官,你把他們都練成強兵,又有什麼用?

術業有專攻,如今天下昇平,你卻要讓學子們如同當年立國之初那般允文允武,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