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秋,徐鶴接到一封來自湖州的信。

原來是荊川先生、新任湖州知府唐順之的來信。

信裡先是對徐鶴考中解元給予了祝賀,又說了這陣子正好閒暇有空,便想邀請徐鶴去湖州南潯住些日子,正好嚐嚐當地南潯的大閘蟹和洵蹄。

自從上次沈府一別,徐鶴與唐順之便常有書信往來。

徐鶴除了請教學問之外,也聊些日常瑣事。

唐順之倒是挺欣賞這個小友,三五不時還寄點湖州當地的特產過來,徐鶴自然也要回饋一番。

一來二去,唐順之竟然在友人面前稱呼徐鶴為小友,這讓徐鶴的名氣在浙江也漸漸散播開了。

徐鶴本就打算這段時間【消失】一陣子,如今唐順之的來信,頓時讓他動了心。

把家裡的事安頓了一下,等了沒兩天丁澤從外地回來後,徐鶴問道:“松江那邊怎麼樣了?”

丁澤道:“放心吧,我叫王豬兒和小二盯好了,也都把該交代的交代清楚了,這才回來的。”

徐鶴點了點頭道:“那行,明天我們就去趟湖州。過去住一陣子。”

丁澤詫異道:“湖州?浙江現在常有倭寇騷擾,公子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非要現在去嗎?”

徐鶴笑道:“無妨,到了無錫縣,太湖上有湖州府衙門的官船接我們過去!”

丁澤聞言這才稍稍放心些。

不是他謹慎,這個年代,無錫屬於常州府管轄,蘇州、常州雖然還沒有像浙江一樣倭亂糜爛,但也經常受到襲擾。

朝廷的蘇松總兵更是害怕倭寇之亂蔓延到南直隸,乾脆常駐蘇州府,前年還因為抗倭,死了個巡撫,一般人還真不敢這時候去浙江。

但有了湖州府的官船那就不一樣了。

因為浙江是倭亂的重災區,全省對軍備看得還是很重的。

就算是衛所兵,也比別的省份強了不知多少。

有了湖州府的旗號,若不是遇到大股倭寇或者真倭,是沒人敢輕舉妄動的。

知道徐鶴要去湖州,謝氏和顧姐姐免不了又是一陣叮囑。

等到出行之日,徐鶴特意把聲勢搞大,又是拜訪了陳華,又是在家中宴請了胡縣丞、歐陽俊、儲淵等人,直到全海陵都知道他要出門方才帶著丁澤南下。

徐鶴自從有了舉人身份,出門便也不需衙門開設的路引,一路上走走停停,打尖歇店,一邊瞭解大魏朝真實的百姓生活,一邊寫上了日記。

日記裡的內容也不拘內容,看到山川河流,便拿來與謝鯤給他的書對比。

古人畫輿圖是比較粗糙的,例如謝鯤給他的那本《皇魏列府山川圖》,把揚州到謝德夫老家宜陵畫得簡直面目全非。

河流僅標其名,搞個大概位置便罷,實際上鹽河直通揚州,在圖上卻出了江都便不見了。

而且河上的各處鈔關、巡檢水寨更是馬虎得不行。

若真靠這份地圖,打仗能掉溝裡去。

所以徐鶴第一要務,就是將沿途的地圖按照後世的比例尺畫個大概,當然,他也沒精力全都跑完,但遇到鄉老攀談一二,也比那種百年前的地圖靠譜得多。

其次就是尋訪民情。

地方上的習俗、趣事、產出只要是聽說了的,便寫在紙上。

聊天的物件有平民百姓,有官身背景計程車紳。

這個時代沒有高鐵飛機,甚至沒有汽車輪船,交通確實不方便,但也讓徐鶴能靜下心來,仔仔細細看看這個世界的山和水。

一路走來,他不僅開闊了眼界,心情也變得舒暢了很多。

到了太湖邊,湖州的官船早就等著了他們了。

徐鶴也不著急,在太湖邊的漁村住了兩天,按照自己定下的規矩,把周圍的鄉中宿老請來了解了下當地的風土人情,這才上了船朝南駛去。

來迎接徐鶴的是湖州府衙的三班捕頭周舉,這周舉挺有意思,原本是湖州的一個秀才,父親那一輩就是捕頭,因為不想讓子孫一直籍籍於小吏,花了錢讓周舉讀書。

但周舉卻是個傷仲永的典型,小時候讀書還挺聰明,可參加了幾次鄉試也沒中舉,加上老爹年紀也大了,家裡如今早就坐吃山空,便無奈讓兒子退而求其次,先保住捕頭這個位置,其它……,下一代再說吧。

大魏朝是不禁吏員科考的,所以周家才能有進有退。

但這也造成了周舉這個捕頭,實在是……

“解元公,在下週舉,字尚賓,奉太守大人命,在此專候解元公!”說完,一撩袍子下襬,做了一揖。

徐鶴笑道:“沒想到捕頭竟是秀才出身,真是文武雙全啊!”

周舉苦笑一聲:“才學淺薄,中途而廢,文武雙全實在愧不敢當,如今不過是文不成、武不就,衙中笑我酸秀才,出門叫我黑紅夜叉,實在是……”

徐鶴沒想到這周舉還是個妙人,說話挺有意思,但他走了多日,很是疲憊,便端茶讓丁澤送了客,自己在船艙裡寫日記。

沒多時,突然外面甲板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徐鶴對丁澤道:“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丁澤出去片刻後帶著周舉回來了。

周舉道:“解元公,是太湖上水匪梁喬的人馬,見有船透過,便駕著小船過來看看!”

徐鶴皺眉道:“這太湖上水匪多嗎?”

“本來很多,但這些年梁喬勢大,逐漸吞併了一些小的勢力,但解元公放心,他們這些人看到官船還是不敢亂來的!”周舉看著窗外遠遠監視的小船,對徐鶴解釋道。

徐鶴皺眉道:“為何我住在太湖,那些村裡的百姓卻沒有提到太湖裡有這號人呢?”

周舉笑道:“梁喬的很多手下其實就是太湖的漁民,他們平日無事便以打漁為生,但若有肥羊,便嘯聚小島,劫掠商船。”

丁澤詫異道:“為什麼官府不剿呢?”

周舉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徐鶴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些人估計惡行不彰,就是劫財並不傷人,再加上地方上和官府多有包庇,上面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沒多久,果然監視徐鶴他們的小船漸漸消失不見,甲板上警戒的腳步聲也停歇下來。

徐鶴不由對這周舉刮目相看。

明知來人不會對官船下手,但他還是組織衙役和水手防禦,這叫謹慎。

而謹慎,是一種很好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