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言來了。

被審查了半年,解除審查後又坐了小半年冷板凳的顧慎言,在張安平的電報發出後的第八天,終於來了。

顧慎言張安平沒怎麼打過交道,從原時空看,這廝簡直牛掰到沒邊——那種通曉人情事故的遊刃有餘,給張安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見面之後,張安平對他的感覺只剩下一個:

這特麼就是一個加強版的許忠義!!!

顧慎言擔任副組長的第二天,位於公共租界的5號據點內,張安平又來“上班”。

看到張安平後,留守據點的顧慎言趕緊起身。

明明比“張世豪”還大七八歲,明明資歷老的老命,是特務處成立後的首批元老,明明還是黃埔畢業的,可絲毫沒有一點倚老賣老的作風,反而恭恭敬敬道:

“組長,您坐。”

才請張安平坐下,就主動躬身給張安平倒茶,看茶具乾淨的樣子,鬼才知道這是洗了多少遍!

“多謝。”

“組長,您可千萬別跟我客氣。要不是您提攜,我現在還在本部坐冷板凳!”

瞅瞅這句話,多好聽?

要不是張安平知道顧慎言的底細,估計這樣相處一月,他就得不知道自己的幾斤幾兩了……

“老顧——我託大喊你老顧,別介意啊!”張安平笑了笑,道:

“你呢,是咱們特務處的元老輩,就別跟我這個小輩這麼客氣了。”

“請你來,主要是因為特別組缺一個老成穩重的前輩,你呢,正好符合條件。你是情報系統的老前輩,現在特別組隱於黑暗,日常工作你得抓起來,多多照顧些咱們組的小傢伙。”

“他們呢,能力是有的,但太年輕,你這個老前輩,日常工作中多多費心!”

顧慎言趕緊道:“組長,您這是哪裡話!我就是您意志的執行人!替您鞭策他們那是應該的!哪有費不費心一說?正好有幾個事您把把關,我初來乍到,不太明白。”

說著顧慎言就請教了起來,不是一件事,而是四五件,張安平一一說了自己的意見,顧慎言一副我受教的模樣。

馬屁拍的特舒服,讓張安平都快迷失自己了……

難怪他能在陳默群、王世安手裡混的如魚得水,哪怕時常被懷疑,也一直能在刀尖上繼續跳舞。

但最讓張安平歎服的是顧慎言接下來的處理事情的方式。

張安平說的是將特別組的日常交給顧慎言,其實交給他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張安平處理起來嫌麻煩還費時間的事。

顧慎言處理起來很快,而且處理的風格,極具張安平的個人色彩,這讓張安平滿意的同時,心裡也對這位同志滿是敬仰——自己可真做不到老顧這一步啊!

有顧慎言盯著據點,負責雜事處理,張安平解脫了,轉身就翹班。

嗯,他還有另一份兼職,現在得報道下,順便和滬西分局的夥計們熟悉熟悉,以後,他張安平也是披著黑皮的黑狗子了,還是個不小的黑狗子……

副局長這個官職不錯,不用當老大,漢奸的名聲不會太大,還有點小實權,多好!

正好今天向老顧學了兩招,回頭就用到偽警察分局局長身上,看看效果。

……

顧慎言是真沒想到自己還能回上海。

當得知自己能來上海後,他心裡懸著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不會暴露,不會影響到自己在特務處裡的佈置。

畢竟,他利用職務之便,在特務處塞了好幾枚釘子——一旦他暴露,他這條線上的同志,都得前功盡棄。

這也是原時空中,顧慎言寧可揹著貪汙的帽子被槍殺也不能做烈士的緣由!

唯一讓他有點懵的是要給張世豪當副手。

張世豪的大名他自然是知曉的,甚至還親自參與了誣陷張世豪的行動——唯一可惜的是當初資訊收集不全面,根本沒想到張世豪會是假名!

導致功虧一簣了!

在坐冷板凳期間,顧慎言仔細研究過張安平,心裡對其有清晰的認知——這是一個心狠手辣、善於佈局、精於算計的大特務,自己要到他手下幹活,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和他預料的一樣,上任後,自己果然是沒有得到信任,處理的都是組部的小事。

雖然都是組部內部的小事,但顧慎言還是透過種種端倪,對特別組掌握的情報網路有了初步的認知。

很可怕——不,應該是很厲害啊!

這個從成立後就一直暗中活動的特別組,自己僅僅透過現有的資訊,推測到隱蔽的一角就這般龐大,不曉得這張網全貌到底有多龐大啊!

從抗戰的角度來說,這張網越大,對抗戰的幫助越大,所以他才給出了很厲害的讚賞。

在據點內工作了一天後,等所有人都下班離開後,顧慎言才結束了自己活計,檢查了一番後下班離開。

康可兒咖啡館。

顧慎言再次來到這裡,習慣性的點了一杯咖啡後,耐心等待上線的聯絡——他在審查中主動切斷了和上線的聯絡,來到上海後,才又發出了聯絡的訊號。

就在他以為自己今天又白等的時候,一個女人走入了咖啡館,對方看到他以後,徑直向著顧慎言走來。

顧慎言悄然打量對方,猜測對方的身份。

對方徑直坐下,笑著說:“顧先生吧?我是小李的表姐,以前咱們見過面,沒想到在這裡又見面了。”

顧慎言自然明白對方口中的小李是自己以前的聯絡人李木清,但出於謹慎,他略帶遲疑道:“您說的小李是?”

“阿木啊!就是以前開書店的……欸,兵荒馬亂的,他書店開不下去了,不得已關門大吉了。”

“哦,那可真是可惜了。還有好幾本孤本書,我託他找他沒給我找到呢。”

“孤本書?阿木走的時候給我留了幾本,不知道是不是你需要的,要不改天我給你拿過來?”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顧慎言露出喜色——當然真是太好了,因為暗號全對上了!

女人自然是錢大姐,對上暗號以後,她悄聲道:“我叫錢重文,以後就是你的上級。”

“我的聯絡人?”

“沒有中間聯絡人,你我單線直接聯絡。”

“哦——我現在被調到特務處上海特別組任副組長。”顧慎言主動談及了自己目前的狀況:“重文先生,如果組織缺電臺,我可以想辦法從特別組弄出來。”

顧慎言是很清楚特別組家底的。

僅僅在目前的據點內,就屯放著八部電臺,而電臺配件、電子元件更是數不勝數,財大氣粗到難以想象!

他了解到這些後就忍不住流口水。

在他的印象中,地下黨物資向來是捉襟見肘的,尤其是這些管制物資,看到特別組的家底後,他就琢磨找機會給地下黨弄幾部。

那是我的電臺,你別亂動!

錢大姐很想呵斥一句,來表達自己對同志們的無限滿意——上海站和特別組的物資,和地下黨的物資有何區別?

“不用。你現在的任務只有一個,安心潛伏,不要做小動作。”

安心潛伏?

顧慎言很是吃驚,他以為錢大姐是關心自己的安危,畢竟他被審查過,還坐過冷板凳。

顧慎言忙解釋:“您放心,我現在分管這些東西,不會出問題的。”

這話他說的信心十足——在他看來,張安平對物料的管理其實很鬆懈,在他這個老特工眼中,到處都是漏洞,他有信心、有十足的把握,能悄無聲息的配出一部電臺。

原因很簡單,組部有個叫席雲偉的無線電專家,閒著無事就喜歡搗鼓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根據他的瞭解,張安平是敞開了為其供應零件的。

他完全可以透過盜取零件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覺的組裝多部電臺。

“不必,組織上目前不缺這些。顧慎言同志,現在是合作時期,作為潛伏人員,你的任務就是隱蔽潛伏,盡心盡力做事。”

“好。”顧慎言有些失望……

他是真的眼饞!

他又道:“對了,我還需要跟以前的關係聯絡嗎?”

他說的自然不是組織關係,而是策反目標。

比方說林楠笙、比方說餘則成等。

這些人都是他之前就向組織彙報過可策反的特務。

錢大姐同意:“可以聯絡,不過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對特別組成員的策反,一直有進行,但從沒有迫切過。

一則是因為他們的老師就是大號的臥底,二來是特別組本身就有不少我黨同志。

所以進度很一般,不過顧慎言是老同志,看人很準,又八面玲瓏,她倒是放心讓顧慎言負責這事。

顧慎言點頭:“是。”

“你日常也要注意,張世豪這個人很不好對付,不要露出馬腳,還有,如果你有針對張世豪的計劃,不要擅自行動,一定要跟我通氣,明白嗎?”

“我曉得——我現在對特別組有個初步的認知和了解,我向您彙報下吧。”

“行,你說。”錢大姐點頭,心道:論瞭解,你可能永遠都比不過我……

……

在顧慎言和錢大姐接頭之際,張安平則參加了警察局內部的一個聚會。

聚會由警察局主辦,參與者都是警察體系投靠日本人的漢奸。

日本人需要透過這些人,完成對警察系統的重組、重建,借這些人之手,對上海人民進行殖民統治。

(日偽時期的警察等級變化太多了,我目前就查到了四種,且警察局也不斷從局改署又改局,為方便閱讀,警察等級採取日偽40年版的說法:巡官、巡長、巡士/警,三級九等,其中局長、副局長、主管官不計入等級。)

這次聚會中,漢奸們很自然的分成了三個圈子。

第一個圈子,本身就是警察淪陷後投靠日本人的圈子,該圈子人數最多,也都在日本人主導的等級重建中撈到了實職,一個個都春風得意。

第二個圈子,本身就是警察,淪陷後依然是警察,但並沒有徹底倒向日本人,不過圈子比較小,也就是二十多人。

第三個圈子就是張安平這種,不是警察,靠上日本人後成為警察的——人數不多,三十多人,和第一、第二個圈子都格格不入。

在場一百四十餘人,便是整個上海警察系統的核心、四千多名警察中的核心階層。

張安平正在晃著紅酒,盤算著要不要把行動隊的人往滬西警察分局塞點,一名掛著三等巡官警銜的警察靠了過來,看對方衣著不整的模樣,張安平就猜到這貨和自己是一個圈子——日本人來了以後,透過日本人的關係進入警察系統的。

而且和自己一樣,是個副局長。

“老弟,這有人嗎?”

“沒人。”

對方聞言坐下,打量著張安平,笑眯眯問:“老弟也是個副局長吧?在哪高就?”

“滬西分局,老哥你呢?”看對方三十來歲,張安平便勉為其難的喚了一聲老哥,心道我這一聲老哥你扛得住嗎?

對方略帶矜持道:“高橋區分局。”

“那可是好地方啊!”張安平一臉羨慕。

滬西分局目前150來人,高橋區分局350多人,差距可不小!

“湊合吧。老弟既然在滬西分局任職,肯定認識張安平副局長吧?老弟能否給老哥引薦引薦?”

“認識,不知老哥找他?”張安平笑著問。

“當然是做生意了!”對方一臉的貪婪之色,道:“我託人打聽過,張安平還是有本事的,之前和日本人合股做生意,出了不少好點子呢!不瞞老弟你說,老哥我有點閒錢,可就是對生意吧一竅不通。”

“我認識的日本人就給我推薦了張安平,說我完全可以和他合作。”

張安平不答反問道:“老哥你這口音,像是東北那的?”

“可不是嗎!老弟這耳朵就是靈光!實不相瞞,我就是瀋陽過來的!欸,瀋陽混不下去了,聽說上海這邊遍地黃金,老哥我就來了——看我這腦子,還沒介紹自個呢。”

他文縐縐的道:“鄙人云嶽,熟人都喚我雲老二,我和老弟一見如故,老弟喊我雲老二就行了。”

從接觸到現在,幾段對話中張安平便猜到了此人之前的職業——土匪!

但他很好奇,眼前這傢伙,既然是土匪,怎麼從瀋陽那邊跑上海來了?而且又是什麼背景,從東北跑來上海就能當副局長,還是人數僅次於南市分局的高橋區分局副局長!

“老哥豪爽!”張安平豎起大拇指,隨即道:“我這姓就不免貴了,張,家裡人都喚我安平。”

“老弟這姓可不能免貴——張安平?你就是張安平?!”雲老二驚喜的看著張安平。

張安平不動聲色,琢磨這廝是故意還是真的驚訝。

雲老二喜滋滋道:“老弟,老哥我可是久仰大名了!許忠義認識不?那是我鐵子!可是他教我找你的!”

“今天咱哥倆一見如故,廢話不說了,這邊應付完,咱哥倆去搓一頓,老哥請客!一定要讓老弟滿意!”

自己那坑逼大徒弟介紹過來的?

張安平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喜歡跟老哥這樣的豪爽人一醉方休。”

雲老二自得一笑,隨後悄聲道:“我聽人說,最近有人找過老弟麻煩,跟老哥說說,老哥替你出這個頭!”

“這個嘛,我應該能解決。”

雲老二大手拍在張安平肩上,道:“兄弟你這就見外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跟我說說到底什麼鳥人找你麻煩,老哥我替你擺平!”

“是一幫小毛賊,欸,前段時間折騰的小弟心力憔悴,損失慘重吶!”張安平唉聲嘆息。

“這幫人就是欠收拾,老哥回頭幫你查查!”

雲老二很是熱情,這份熱情讓張安平總感覺不踏實——許忠義這坑逼徒弟能給自己這個當師傅的送來好人?

偽警察局局長朱玉軫在稍後進行了講話,在講話中,他要求在座漢奸們,要團結在日本人周圍,鎮壓抗日組織、護衛一方清寧,和日本人攜手共建東亞XX……

聚會一結束,雲老二就興沖沖的拉著張安平,來到了著名的煙花之地,一口氣為張安平點了七八個姑娘作陪。

他自己則左擁一個、右抱一個,隨後一口一個張老弟,親的不得了,恨不得和張安平立刻拜把子。

這套大寶劍直接將張安平“打趴下”了,花酒喝到人事不省,各種驚世之語張口就來……

但也因為張安平喝醉的緣故,沒有出現涉及404的內容,醉醺醺的雲老二隻能讓人將張安平送回家。

而張安平一走,醉醺醺的他就恢復了清明,但色眯眯之狀不改,索性抱著兩姑娘就走入了廂房,隨即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

……

張家。

曾墨怡冷著臉送走了將張安平送來的小廝,回到屋裡一看,張安平果然一臉的清明,一丁點醉象都沒有。

曾墨怡倒是沒吃醋,反而拿出一封信,道:“3號(許忠義代號)送來了一封密碼信。”

張安平接過信嘀咕:

“這坑比徒弟,光知道給他老師找麻煩。”

開啟信後,他火速閱讀,腦海自動將數字密碼翻譯。

大致內容:

【雲嶽,綽號雲老二,之前在奉天(遼寧)撫順一帶為匪,九一八事變後為某支抗日武裝的二當家,民國24年(1935)年,出賣該抗日武裝,造成該武裝力量全軍覆沒。因出賣行徑太過惡劣,被抗聯釋出必殺令。

日本人以其為餌,抓過很多愛國人士。後投靠從上海降職到東北的江戶川柯北,前不久江戶川柯北再度調任上海特高課,此人追隨而來。

此人生性暴虐,貪婪無度,若不裁決,恐為禍害。】

張安平腦翻完密信後,點燃了信紙,吐槽道:

“就知道這傢伙不會給我介紹好人!又一個王八犢子。馬德,一口一個張老弟,叫的倒是好聽!”

曾墨怡問:

“今天請你喝花酒的人,是三號給你介紹的?”

“嗯。一個血債累累的王八蛋!”

曾墨怡悄悄給許忠義記了一筆黑賬,又問張安平:

“你打算怎麼收拾他?”

“收拾?為什麼要收拾?這種走狗,最好是讓他的主子剝了他的皮!”

張安平露出一抹陰險的笑。

還真是瞌睡送來了枕頭啊,正想著怎麼鬧個大動靜,給12月5日正式掛牌的大道政府送禮呢,沒想到有一隻走狗送上門來了。

哼哼,感謝江戶川老朋友送來的狗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