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鯤見這小子臉色大變,心知他已經想通其中關節,於是灑然一笑道:“別想那麼多,豐坊雖然在士林名聲不好,但你現在連個秀才都不是,他是不會讓女兒下嫁於你的!”

徐鶴哭喪個臉,這特麼都是縣案首了,入了夏,道試很快就來,如無意外,自己的生員功名是肯定跑不掉的。

到時候萬一豐坊找來,徐岱用大宗名義壓下,自己到底娶還是不娶?

殘念!

謝鯤聽了徐鶴的煩惱,他也有些抓腦袋,這年月,皇權不下鄉,到了鄉下,宗族的族長就是天,就是神,誰要是忤逆宗族族長,那就別想好了。

“到時候,讓你老師跟你大伯談談吧!”謝鯤只能安慰徐鶴。

徐鶴聞言,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只有抱緊李縣令的大腿,多想無益。

謝鯤這時道:“這豐坊雖然德行有虧,但送你的這本《毛詩註疏》還是很珍貴的,你恰好沒有選經,現在看來《詩》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事關自己的科舉大計,徐鶴趕緊收斂心神聽謝鯤分說。

“國朝科考最重首場,首場所考就是四書五經,其文經義,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俗稱【制義】。”

“《詩經》文義易懂、篇幅不大,韻文形式易背誦、常常為四書所引述,富有文采,且習之對後面作詩也有幫助。”

“所以國朝到至正年間,士子多習《詩經》,而且《詩經》家學、師友、地域與你而言都有優勢!”

徐鶴聞言驚喜道:“師伯和師父難道?”

謝鯤點了點頭:“沒錯,我們的本經都是《詩經》!”

“而且距離你們海陵不遠的南通州和常熟,都是出了名的《詩》鄉,到了鄉試,肯定有不少同科計程車子鑽研《詩經》,到時候後你們可以相互切磋!”

“再者,你們徐家就是以《詩》傳家,你不學《詩》,你大伯那都過不去!”

徐鶴還真沒想到這一層。

不過經謝鯤提醒,還真是那麼回事。

假如自己一個徐氏族人不習家族本經,外人肯定會以為徐家大宗敝帚自珍,欺負小宗,你以為徐嵩、徐岱不要臉的嗎?

好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五選一,變成答案唯一。

就算《詩經》是考生最喜歡選擇的本經,競爭壓力巨大,但自己身在江湖,沒得選啊!

本經選好後,謝鯤正式開始教導徐鶴讀書。

但在學習之前,謝鯤問了一個徐鶴意想不到的問題:“你老師是進士,我只是個舉人,你覺得我有沒有資格教你?”

送命題。

徐鶴思索片刻後答道:“既然老師讓我跟著師伯學習,那說明老師也是佩服師伯學問的。”

謝鯤嘿嘿一笑,用手虛點徐鶴:“奸詐小兒,兩不得罪!”

徐鶴摸了摸鼻子,呵呵傻笑。

謝鯤這時正色道:“其實以我的學問,想要中個進士……”

說到這,他把手掌一翻繼續道:“易如反掌!”

“你就裝吧!”徐鶴心中不信!

謝鯤笑了笑,似乎知道徐鶴不信,然後對徐鶴道:“其實我跟你老師同一科會試時,經義做得很好。雖不敢說高中會元,但一個進士跑不掉的。”

“那……”徐鶴見他說得認真,不由信了。

“壞就壞在【謄真】上面!”謝鯤一臉便秘。

所謂【謄真】就是文章做好後,由草稿紙抄寫到試卷上。

謄真時,書法要端楷,不得草率。

在草稿紙上打草稿,在這一世有一個專用名詞叫【卷後起稿】。

草稿紙上的文字不必與試卷上的謄真文字完全相符,一般也沒人去看草稿紙。

但有時候遇到認真的考官,也會將草稿跟正文相比照,從而發現是否有人作弊的蛛絲馬跡。

謝鯤他們那一科,當時考了一題名曰《我四十不動心》。

謝鯤道:“我在考前聽說主考剛納了兩房小妾,於是就在草稿紙上戲撰了幾句話取笑於他,本以為不會被看,但正好主考抽了幾份卷子要看草稿,我的草稿就在其中……”

徐鶴聞言大無語:“師伯,你到底在草稿上寫了什麼,讓主考將你罷落了?”

謝鯤突然面色大囧道:“化日光天之下,萬兩黃金;更深人靜之時,一雙美女。試問主考之心,動乎不動?”

“哈哈哈哈!”徐鶴差點笑噴了。

沒想到謝鯤這雲淡風輕的痞帥大叔,竟然是個促狹鬼!

謝鯤臉紅道:“關鍵是,我還在草稿紙上,連續寫了三十九個【動】……”

三十九個【動】……

差一個正好四十。

這不正好應了文題《我四十不動心》嘛?

“哈哈哈哈!”徐鶴覺得自己這個師伯簡直是個妙人。

他這是生不逢時啊,如果在後世,謝鯤絕對是會所小妹妹面前的段子大叔。

“咳咳咳!”謝鯤被徐鶴笑得有些臉上掛不住,輕咳幾聲把場面拉了回來。

“那一科的主考你知道是誰嗎?”謝鯤道。

徐鶴搖了搖頭。

“正是當今首輔……秦硯!”

徐鶴聽到這,頓時笑不出來了。

果然,謝鯤繼續道:“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幹,我謝子魚就是要世人知道,我們這位首輔大人表面光鮮,內裡曲意逢迎、堵塞言道、賣官鬻爵、私德有虧,快入土的人了,還娶小妾,還一納兩個,不要臉!”

徐鶴傻了,話說你這麼跟當朝大佬對著幹,難道人家就不給你使點手段嗎?

手段,有的。

“秦硯看到稿紙之後大發雷霆,不僅罷落我的卷子,考完後還將我學籍發回山東,著提學官取消我的功名!”謝鯤淡淡道。

徐鶴再次震驚了,謝鯤可是個舉人啊,這功名已經算是一隻腳踏入官僚集團了,取消了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謝鯤說到這,似乎怨氣稍減,溫言道:“好在提學官大宗師是我輩中人,把秦硯之令頂了回去,秦硯又不好意思把我所寫公之於眾,所以我的舉人功名才得以儲存!但只要秦硯在一天,我就別想中進士了!”

剛剛這段話中,徐鶴在聽到【我輩中人】時留意了。

“師伯跟大宗師是之前認識嗎?”徐鶴問。

謝鯤搖了搖頭:“從未見過。”

“那他為什麼幫你?”

謝鯤神秘一笑:“這對於現在的你來說,知之無益,先考中個生員再說吧!”

切~~~~~

不想說就直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