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經過十個小時多點的哐哧哐哧,終於抵達了南京站。

張安平陪著表舅等人下車。

月臺上,三輛轎車等在那裡,看到表舅等人下來後立刻恭敬的迎了過來,紛紛道:

“處座。”

張安平很識趣的和其他隨從站在一起,並沒有因為外甥的身份和表舅並列,但迎接的都是幫特務,馬上就注意到了混在隨從中陌生的臉龐。

他們儘管好奇,卻都沒有吭氣。

張安平則趁機打量迎接的眾人。

年輕的徐百川能看到日後的輪廓;

無比信任餘則成的吳敬中現在也是一枚年輕的帥哥;

被自己學生聯手逼死的李維恭,也沒有大腹便便狀,居然還有點小鮮肉的趕腳;

對自己更狠的王天風,也是以帥哥的面貌出現——明明是軍統的前身,怎麼帥哥這麼多!

張安平忍不住心裡誹謗。

表舅故意沒安排張安平,看張安平是否會和他同乘,結果張安平等表舅坐定後,果斷的混到了鄭耀先所在的轎車上。

表舅這時候才做安排:“告訴鄭耀先,先把安平送家去。”

安平?

熟背“英雄譜”的一眾“金剛”立刻意識到安平是誰了。

財務科副科長的兒子,自家處座的表外甥。

徐百川搶先一步過去,順勢坐進了鄭耀先的車內。

“老六,處座讓你先送張公子回家。”

第一次被人喚做張公子,張安平忍不住笑道:“長官,您可別亂喊,您要是不嫌棄,叫我安平即可,可不敢叫公子,我這小身板可承受不起!”

此時的徐百川已經是上尉,張安平可不想裝大頭——風箏電視劇中的徐百川挺窩囊,被逼著留守不說,還戴了頂草綠色的帽子。

最後更是被“老六”給坑進了公安局。

可人家是畢竟從抗戰中走過來的八大金剛之一,這種人對張安平來說,只有交好,沒有交惡。

張安平早就規劃好了自己在特務處的人設:朋友遍地走、死黨一籮筐。

只有這樣子,未來才不會被人反刺,到時候即便有人說他是共黨,其他人也不信對吧?

張安平的態度讓徐百川甚至舒爽。

對這公子、那公子折節下交,真以為他們願意?無非是風氣如此!

可打心裡他們才看不起這種公子爺——別看嘴裡說的挺甜,關鍵時候要是能捅1刀,他們絕對不介意捅3刀。

“安平老弟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你也別喊我長官,喊我百川大哥就行。”徐百川文縐縐的來了這麼一句。

張安平和徐百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鄭耀先偶爾也會插話,氣氛看上去很是心投意合,但具體如何,恐怕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了。

……

呼風喚雨並在一個時代留下了深深印記的軍統,現在還只是調查統計局下屬的一個特務(軍警)處,相比日後的權勢滔天,現在的特務處被一處和三處壓的抬不起頭呢。

財務科副科長張貫夫雖然是處長的親信,但現在連特務處都是幼苗,他自然不可能住進南京最有名的頤和路。

他舉家搬來後託表大舅哥的福,在慧園裡物色了一套房子租住。

這天,一輛汽車停在了他家門前,一名青年從車上拎著長著輪子的行李箱下來了。

青年和車內幾人道別後便來到了張貫夫的家門前。

青年自然是剛從上海回來的張安平。

他凝望著大門,在躊躇一陣後終於上前,拍響了房門。

“誰啊!”婦人的聲音傳來,沒多久門便被開啟了,一個穿著旗袍的時髦中年婦人出現在了張安平的視界中。

看到門口一身中山裝站立的青年後,婦人愣住了。

張安平看著自己的母親,輕聲道:“媽,我回來了。”

“安平!”

婦人大叫一聲,激動的上前,伸手撫摸張安平的臉龐,觸控帶來的溫度讓她意識到這不是做夢,四年未見的兒子終於又一次站在了自己面前。

婦人激動的喜極而泣。

屋內,王春蓮拉著張安平的手,一個勁的說著話。

“安平啊,你當年怎麼就這麼傻呢?你想留學給媽說一聲啊!你倒好,只留一封信就悄悄走了!你知道這四年你媽我是怎麼過的嗎?”

王春蓮埋怨著張安平,張安平只得在一旁賠笑。

等母親情緒穩定後,才拿出了從美國買來的化妝品好一頓忽悠,終於讓母親慢慢多了笑容,最後他說著美國的種種趣事,讓王春蓮爽朗的笑了起來。

張安平暗道終於過了老孃這一關了。

當年他其實是想提前告訴父母的。

但思來想去終究沒說。

雖然彼時表舅已經發跡,但那時候才執掌特務處,手頭拮据,家裡就是小職員,也沒多少積蓄,他怕自己提出來以後父母會砸鍋賣鐵的滿足自己,所以才和表舅商量後,來了招先斬後奏。

其實終究是表舅幫了忙,張安平穿越年餘攢了點小錢錢,加上表舅幫忙才夠了路費和初期生活費。

說了好一陣子後,張安平掏出一張5000美刀的存單:“媽,這些錢您收著。”

王春蓮接過後看清上面的金額,頓時驚道:“花旗銀行的存單?5000?還是美元?安平,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這是我在美國掙的——外國人嘛,人傻錢多,都搶著給我送錢。”張安平故作得意,但做母親的可不這麼想,見慣了國內洋人的肆無忌憚,她本能的認為外國人的錢不好掙,立刻要求張安平說清楚錢的來路。

見母親如此,張安平只能將賣專利的事抖出來:“這箱子上的輪子您看見了嗎?”

“看見了,這兩年大馬路那邊這種箱子賣的特別好,出差帶這個確實方便不少。”

“這就是我發明的,賣給美國佬賺了很多錢呢。”張安平一臉得意,像極了找父母炫耀的小孩。

王春蓮喜滋滋道:“我家安平打小就聰明!”

傍晚,一直踏實工作的張貫夫難得的悄然早退,提前一小時回了家。

急匆匆來到家門口,就聽到院子裡老婆和兒子的聊天聲,張貫夫將滿臉的急切隱去,深呼吸一番後才恢復了往日的樣子,然後緩慢的敲門。

“是你爸爸回來了!就知道他聽到你回來會早早下班——”

“媽,我去開門。”

張安平搶先去開門,開門後看到門外站著的中年漢子後,忍不住紅了眼眶,輕聲道:“爸。”

張貫夫乾咳一聲,淡然道:“回來了。”

“回來了。”

“嗯,回來就好。”

張貫夫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然後匆匆就往屋裡走,他怕他再慢幾步,就忍不住想抱四年未見的兒子。

自家父親為了維持一家之主威嚴而故意表現的淡然,讓張安平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忍不住跨步追上去,從後面一把抱住強忍激動的父親:

“爸,我想你了。”

“你……”張貫夫有些懵,傳統文化的薰陶讓他決說不出類似的話,但感受著兒子情真意切的擁抱,他終究是卸下偽裝,拍著張安平環抱自己的手,又重複了一句: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院子裡的王春蓮看著父子兩人,不由露出笑意。

一家人團團圓圓,真好。

夜。

王春蓮做了豐盛的一桌子菜,一個勁的給兒子碗裡夾著菜,哪怕是摞了高高一碗都止不住。

張安平舉杯:“爸,媽,我敬你們一杯。”

夫妻二人舉杯,高高興興的和兒子碰了杯酒,幸福的一飲而盡。

這是四年來一家人第一次在一張桌上吃飯,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話,直到深夜。

張貫夫朝王春蓮使眼色,但一直和兒子說個沒完的王春蓮卻渾然沒注意到丈夫的眼色,直到張貫夫用腳在桌下踢了踢她後,她才想起之前丈夫悄悄的交代,笑吟吟的問:

“安平,你回來有什麼打算?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紀,這兩天媽給你張羅張羅?”

張貫夫豎起耳朵聆聽。

“打算?我和表舅說了,表舅說他要再搞一個培訓班,讓我去裡面執教。”

王春蓮不太懂,還以為兒子是要當老師,當即就樂的合不攏嘴,但張貫夫卻知道培訓班是什麼情況,不由皺起了眉頭。

說到底,特務處見不得光,名聲也不好,他很不樂意。

雖然他自己就在裡面工作。

“娶妻呢你就別操心了,媽給你物色!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害羞。”王春蓮笑的很開心。

“媽,娶妻這事您別操心,現在都是自由戀愛,您讓我自己找成不?我一定給你找一個你百分百滿意的兒媳婦!”張安平才不會害羞呢——好歹是後世穿越者,咋能被包辦婚姻?

“咳咳!”

張貫夫乾咳兩聲後,若無其事的道:“安平,你怎麼想到去特訓班當老師?”

“爸,現在的局勢您應該也瞭解,日本人步步緊逼、得隴望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爆發戰爭了,兒子作為一名中國人,總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您說對嗎?”

面對張安平的反問,張貫夫啞然,局勢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但偏偏上面就跟個瞎子一樣在裝瞎、裝鴕鳥,總認為中國很大,這裡能丟那裡能丟,丟來丟去能給他們爭取到足夠時間安內,然後攘外。

“但你怎麼想來你表舅這裡?我是說你想當老師的話,沒必要一定要來這裡。”

“我這幾年學的就是這個。”

“什麼?”張貫夫驚了。

王春蓮被丈夫的反應嚇了一跳,埋怨道:“你大驚小怪個什麼勁!”

“沒事,沒事。”張貫夫不願意妻子知曉特務處的勾當,強忍著激盪遮掩,但心裡卻翻騰不已。

在特務處他管的是財務,不涉及其他。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知道特務處的勾當——特務處見不得光,不僅是因為工作性質,更是因為手段!

他見過特務處把人不當人的刑訊,哪裡願意兒子沾染這個。

強忍著焦慮,又閒聊了一陣後他讓王春蓮收拾一下,示意張安平跟自己來書房。

進了書房,張貫夫的臉就黑了下來,本想苛責,可終究是四年來第一次見到兒子,強忍怒氣,道:“安平,你怎麼想學這個的?這個是好人家能接觸的嗎?你知不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渾?你知不知道特務處是幹什麼的?”

“爸,您別忘了我學的什麼。”

一提這個張貫夫更生氣:“你怎麼能學這個?學什麼不好你偏學這個?你哪怕是當兵我都沒這麼生氣!”

“爸,日本人亡我中國之心不死,中國和日本的戰爭迫在眉睫,大戰一起,兒子我作為一箇中國人,能袖手旁觀嗎?您可能覺得特務這一行過於陰暗,可在戰場上,情報這一行又是極其重要的!”

張安平緩聲說道:“覆巢之下無完卵,不管這一行如何,只要有益於未來爆發的戰爭,那就得有人去做!我作為一箇中國人,如何做不得?”

張貫夫聽著兒子的鏗鏘回答,想駁斥卻不知如何反駁,幾聲嘆息後道: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這是正常的,但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做一個慘無人道的劊子手,可好?”

張安平認真的點頭:“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