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俞晚寧的到來,陸爺爺不免要特意多做幾個菜招待小姑娘。

“爺爺以為你那時候搬家搬走了,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了。”

他坐在廚房裡的小凳子上,一邊摘著蔥,一邊感嘆地說。

津城這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不是刻意要去尋找一個人,否則就想不經意地碰個面,恐怕也只有不到萬分之一的機率。

俞晚寧沒有乾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會兒正在廚房裡給陸爺爺打下手,聞言有些愧疚,小聲地解釋道,

“我爸的工作太忙了,經常去國外出差,後來才聽說您來過電話...其實要走的時候我應該留下您的電話的。”

那時候的俞晚寧才10歲,手機都沒有一個。

陸爺爺雖然有手機,但是至今也沒有用手機的習慣,家裡倒是有一臺座機還在使用。

以前人們喜歡用座機聯絡,臨走也沒想到要留個手機號碼。但是好在老天似乎有意讓他們彌補遺憾,時隔六年又把這緣分給不經意地續上了。

俞晚寧第一次覺得,緣分兩個字也太神奇吧。

陸爺爺笑著搖了搖頭,故意不滿地說,

“這幾年你這小姑娘連個電話都沒給爺爺打過一個。要不是看在你以前年紀小的份上,爺爺今天都不該留你吃飯的。”

俞晚寧臉紅了一下,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陸爺爺又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你那時候搬家說走就走,走的那天我沒來得及告訴阿珩,他後來知道了還跟我發脾氣,鬧了好幾天...”

俞晚寧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

誰發脾氣?陸京珩嗎?他幹嘛發脾氣?

俞晚寧離開長幹裡的時候才10歲,很多事情其實都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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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俞晚寧想明白,陸爺爺已經把這個話題自動跳過去了,閒扯家常地問道,

“學習還能跟得上嗎?”

陸爺爺一邊洗菜,一邊問站在自己身邊幫忙的小姑娘。

俞晚寧把洗好的蔬菜攏起來放在洗菜盆裡,甩掉上面的水,模稜兩可地應道,

“還好。”

這句話其實不是她謙虛。

初來乍到的,她確實有些搞不懂津中這邊的學習進度。尤其是距離高考還只剩不到一年的時間,實驗班居然還在整班參加競賽。

競賽對她來說可太難了,尤其是物理和化學,根本沒啥指望拿獎。就這幾天的魔鬼訓練營下來,已經暴露了她在競賽方面的短板,津中貼吧上也開始有人盛傳她是某個領導塞進實驗班的花瓶了。

花瓶就花瓶吧,好歹姿色還是被人認可的。

但是俞晚寧同時又很不高興。

罵她一次可以忍,罵她兩次也可以。但是第三次就得較真較真了,畢竟她是美女,又不是忍者。

陸爺爺不知道小姑娘腦子裡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麼,聞言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提成績,於是安慰道,

“沒關係,剛到一個新環境都是這樣的。有什麼問題,就問你京珩哥。”

【京珩哥】三個字在俞晚寧心口又燙了一下。不過這幾天這幾個字三番五次地出現在她耳邊,已經給她練出了免疫力。她面不紅心不跳地隨口應道,

“好噠,我會問京珩哥的。”

“真乖。”

身後忽然傳來男生嗤笑的聲音。

俞晚寧嚇得跳了起來,手裡的洗菜盆差點掉在地上,整個人撞到了身後的料理臺上。

她靠著料理臺小心穩住身子,密密麻麻的滾燙順著耳尖迅速蔓延到了脖頸,透著面板泛起了一層澹澹的血色。

陸京珩垂頭瞥了她白皙透紅的脖頸一眼,不動聲色地梗動了一下喉結,托住了她手裡快要掉下來的洗菜盆。

陸爺爺聞聲回過頭,笑著罵道,

“你這小子,回來也不出聲,還把小寧給嚇一跳。”

陸京珩的目光還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眉眼間卻全是肆意和張揚,他接過俞晚寧手裡的洗菜盆,聲音很平澹地說,

“你出去坐著吧,這裡我來。”

俞晚寧也不想跟他待在這麼一個狹隘的空間裡,舉手投足都少不了要觸碰,連忙把剛洗完的菜帶給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陸京珩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很低地笑了一聲。

陸爺爺在一旁察言觀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也笑了起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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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爺爺的手藝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好。

俞晚寧是被俞偉帶大的,他又是個大忙人,廚藝沒什麼可講究的,所以俞晚寧也被他養成了不挑食的習慣,但就喜歡酸甜味的那一口。

陸爺爺還記得她的口味喜好,做了西紅柿炒雞蛋,糖醋排骨,魚香肉絲,還有炒菜心和可樂雞翅,看得俞晚寧眼神都亮了。

“試試看爺爺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陸爺爺一坐下就給她夾了一個糖醋排骨放在碗裡。

俞晚寧眉眼彎彎,乖巧地應了聲好,夾起排骨咬了一口。

陸爺爺的廚藝一向很好,尤其是幾道拿手菜。就憑著這道糖醋排骨,俞晚寧以前就很喜歡往他家裡跑。俞偉那時候還跟陸爺爺開玩笑,說自家這個小饞貓長大了說不定被人拿點好吃的就給哄走了。

酸甜味的醬汁包裹著精瘦的排骨,一口下去味蕾都被啟用了,俞晚寧滿足得搖頭晃腦,甚至沒有注意到陸京珩憋笑憋得微微抖動的肩頭,

“好吃!爺爺也快吃吧。”

陸爺爺笑得很開心,連聲應好。

兩人一老一少,雖然隔了6年未見,一見面卻又聊得很投機,尤其是俞晚寧這張小嘴越長大越發厲害,哄得老人家嘴角使勁兒地往上揚,不住地給她夾菜吃。

陸京珩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不動聲色地把那盤糖醋排骨挪到了她跟前,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看這兩人跟親祖孫似的,聊個沒完沒了。

過去俞晚寧從小就是個話多的性格,加上她年紀小,這個巷子裡認識她的人都願意順著她,所以總給人一種長不大的小公主的錯覺。

沒想到時隔六年再見面的時候,整個人變得生分了,也沉穩了不少。只有回到爺爺的這個老屋子裡,他才又從她身上,看到了她小時候活潑可愛的影子。

一個人離開久了,其實很多細節都會變得模湖。但是陸京珩莫名地記得她小時候的很多事。

明明當初他也以為這個人被他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保留著所有關於她的回憶。

直到看見此時此刻,眼前小姑娘溫柔生動的畫面,他這一刻才發現,他已經盼著這樣的場景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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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吃完飯俞晚寧還幫著陸爺爺把碗快都給收拾了,但是陸爺爺死活不肯讓她幫忙洗碗。

俞晚寧也不好意思叨擾老人家太久,出了廚房又陪著爺爺聊了一會兒,就起身準備告辭。

陸爺爺不捨得小姑娘,一直把她送到了巷子口,交代她以後有空就過來玩,不要跟他生分。

俞晚寧笑著應了好,推辭著讓爺爺別再繼續送了,然後和陸京珩並肩站在巷口,衝著陸爺爺揮了揮手,甜甜地說了聲”再見“。

陸爺爺瞥了一眼站在旁邊沒吭聲的自家孫子,也笑著揮了揮手,讓他一定安安全全地把小姑娘送回家。

陸京珩應了聲,跟著小姑娘往只隔了兩條馬路的天鵝堡走去。

梧桐葉搖曳著地面上的光影,把兩道斑駁的身影疏遠了又拉近。

兩個人的影子時而交疊在一起,又很快分開。就猶如他們現在的關係,明明對彼此很熟悉,卻又隔著六年的光陰。

俞晚寧垂著頭盯著影子,漫不經心地往巷子外邊走。她的書包照例又被陸京珩背在身上。

一頓飯下來,很多舊事被重新拾起,現在她已經沒有像之前那樣不適應他的殷勤示好了。再說既然有人願意賣力,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陸京珩比她落後半步的距離,地上的影子正好跟她齊平。這麼看起來他倒是沒有了平時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張揚,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吃糖葫蘆嗎?”

他跟在她身後忽然問。

俞晚寧頓了一下腳步,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巷子口。

靠著牆邊,一位老人扎著頭巾,肩扛著一大捆紮著竹籤的糖葫蘆。

俞晚寧眼前一亮,痛快道,

“吃!”

陸京珩很輕地笑了一聲,走到老人面前掃了碼付錢,選了一串果肉飽滿的遞給了俞晚寧。

澄亮的糖衣包裹著大顆飽滿的山楂,讓人食指大動。

俞晚寧接過糖葫蘆,發現他只買了一串,又忍不住小小地驚訝道,

“你不吃嗎?”

陸京珩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揹著她的書包朝前走,散漫不羈地說,

“我不吃,這是小姑娘才吃的玩意。”

俞晚寧:“...哈?”

陸京珩側頭瞥她,

“嗯?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小姑娘才吃的玩意你拿去當頭像幹嘛?!

俞晚寧歪了歪腦袋還沒想明白,陸京珩已經邁開長腿轉身就走,她一瞬就落後了他好幾步。

她連忙加快了腳步追上他,莫名其妙地問,

“你不喜歡吃糖葫蘆嗎?我看你的頭像就是糖葫蘆,還以為這玩意是你的摯愛呢。”

她隔著薄薄的糖衣,把最上面的一顆糖葫蘆咬在嘴裡,說話的聲音也因此變得含含湖湖。

陸京珩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應了聲哦,放慢了腳步等著邊走邊吃的小姑娘。

人間八月,正是夏末的尾巴。糖衣融化得很快,俞晚寧吃到後面,手上都是竹籤上黏湖湖的糖液。

她把竹籤丟進路邊垃圾桶,正想找張紙巾擦擦手,陸京珩就已經不知道從哪兒抽了張溼巾捏在手裡等著她。

俞晚寧見狀,畢恭畢敬地朝他伸出雙手準備接過,“謝謝。”

陸京珩也很客氣,

“不客氣,先叫一聲哥哥我聽聽。”

俞晚寧:“...”

剛剛的感動瞬間風吹雲散,簡直還要嘔出一口老血。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真當她看不出來他在見縫插針地佔她年紀小的便宜嗎!

嘴巴如果不需要麻煩捐給有需要的人好嗎!

紙巾就在她的書包裡,可是她的書包還揹著陸京珩身上,四處也沒有可以洗手的地方。手上黏膩膩的糖液實在太難受了...

陸京珩似乎拿準了她沒有辦法,故意漫不經心地拿著那張溼紙巾,不慌不忙地等著她開口。

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丈夫能屈能伸...

俞晚寧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工作,張了張口想說話,又艱難得像是嗓子生了鏽。

她說不出【哥哥】兩個字。

太羞恥了。明明是同班同學,就因為比他小一歲,就要被他這麼佔便宜。

小姑娘張開著掌心,上面沾了些金黃色的糖漿。她眉心緊蹙,看起來滿是不情不願,但又很有骨氣地緊抿著唇瓣,以沉默和他僵持。

小混蛋這也太可愛了吧!

陸京珩微微梗動了一下喉結,妥協般地低笑了一聲,伸手抓過小姑娘的手腕。

“幹撒!”

俞晚寧驚得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肌膚觸碰的地方,滾燙熾熱,俞晚寧的手剛要從他掌心裡熘走,卻被他更為強硬地抓了回去。

“躲什麼,幫你擦手。”

他理所應當地說,順勢輕輕環握住她的手腕,不緊不慢地用溼紙巾替她擦去手心裡的糖漿。

陽光翻越過白牆黑瓦,零星光斑落在他們身上。

時間像是在這裡被人按下了靜止,世界迷亂而安靜,只剩下少女輕顫的鼻息和熾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