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小姑娘性子真實直爽,從來不白白吃虧,也很會利用自己乖巧甜美的長相,被人欺負了會跑回來跟他告狀,撒起嬌來又黏又甜。

可是現在的俞晚寧,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顧忌著不能給陸家惹事。

陸京珩盯著她漂亮的眼睛,忽然就覺得有些心疼。

他喜歡的小姑娘,應該活潑燦爛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喜歡和厭惡分得明明白白,而無論她她做了什麼,他都會堅決地站在她這一邊。

所以他寧可她跟小時候一樣愛哭愛撒嬌,也不要她委屈自己去隱忍。

俞晚寧明白他為什麼心疼自己,然而長大就以為著要和這個世界妥協。於是她跪坐在床上,伸手摟住了他的瘦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裡,小聲地解釋說,

“我都知道的,你肯定會站在我這邊,可是那是叔叔阿姨的客人,我要是跟你告狀,不是讓他們為難嗎?”

小姑娘的身子軟軟的,一窩進他的懷裡,他就繃不住對她的冷硬,只得伸手抱住了她。

然而即便是抱住了小混蛋,他還是忍不住斥她,

“他們有什麼可為難的?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在我家裡被人欺負,難道我爸媽不應該站在你這邊嗎?”

他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可是俞晚寧心裡一陣痠軟,心想還真是說不定。

但是俞晚寧是絕不會在陸京珩面前說半句對他父母存在質疑的話,能和陸京珩重新和好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不願意讓他夾在自己和父母之間為難,於是只是悶悶地在他懷裡嗯了一聲。

這一聲憋悶的【嗯】,應得極為言不由衷。陸京珩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抵著她的肩頭把人從懷裡掏出來,壓低聲音問,

“剛剛我媽說的話你都在門口聽到了?”

俞晚寧見瞞不住,只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眼角泛紅地盯著他。

陸京珩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都快碎掉了,於是又毫無原則地彎腰把她重新摟回懷裡,有些心疼,又莫名好笑地問,

“怕她拿錢讓你離開我?”

俞晚寧嗯了一聲,又覺得不對,連忙搖頭辯解說,

“我不會拿她的錢的!”

要是真的拿了陸家的分手費,那她就真的成了高欽口中的那種拜金女了。

陸京珩不爽地哼了一聲,威脅地問,

“你還真的這麼想了?”

俞晚寧慫兮兮地在他懷裡縮了縮,偷偷抱緊了他的腰身,小聲解釋道,

“阿姨那句話不就是這個意思麼...不過陸京珩,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你也讓我走。”

她縮在他的懷裡,目光卻遠遠地落在了他書桌上的那個相框上。

那相框裡的照片拍攝得其實很一般,像是個並不精通攝影的人隨手拿起相機抓拍的一樣。

背景是一輪澹黃色的夕陽,暖黃色的光鋪蓋在遙遠年代的大地上。

一個扎著簡單高馬尾的小姑娘舉著一根剛剛要到手的糖葫蘆,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而身邊那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安安靜靜地牽住她的手,在快門按下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卻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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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京珩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沉默地看了那張照片好一會兒。

然後他轉過頭,眼角微垂,望著懷裡眼尾發紅的小姑娘,聲音有些低啞地說,

“寧寶,我不會不要你的。”

陸京珩其實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思。從小時候的玩伴,到高中的同桌,再到女朋友,他每一步都有種蓄謀已久的意思。

然而他的人生看似順風順水,什麼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其實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對她的每一步靠近,都像是一場浮夢。

他宛如夢中人,抓不住夢中溫柔,卻依然不死心地設想失而復得的場景。

那麼喜歡,卻連個像樣的結果都沒有,誰會甘心?

好在心誠則靈,他失去了兩次,又重逢了兩次。只不過重逢的驚喜始終抵不過再次失去的壓抑。所以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只怕還沒來得及好好相愛,就又成了各自人生中的過客。

俞晚寧眼睛紅紅的,順從地窩在他的懷裡,聲音帶著一絲絲鼻音,模模湖湖地小聲說,

“我知道,一直都是我虧欠你的,我對不起你。”

不管是八年前的不辭而別,還是兩年前忽如其來的分手,一直都是她把陸京珩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她自問虧欠他太多,所以主動地把自己放在這段感情裡更低的一個位置上,害怕自己給他帶來麻煩,影響他和他父母之間的感情,唯獨忘記了,這個男人根本不捨得她受委屈。

陸京珩抬手撫了撫她的後腦勺,聲音沙啞而剋制地說,

“別說這些。”

他的指尖穿過她的髮絲,眼睫低垂,心裡翻湧著沒完沒了的情緒。

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可以很簡單,一見她就笑,眼裡的溫柔都藏不了。

可是一旦到了過了衝動狂熱的年紀,考慮問題就會變得更加具體。

以前陸京珩只當她是喂不熟的小白眼狼,有什麼事也不跟自己說,丟下自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直到他知道小姑娘逃跑的原因之後,卻反過來理解了她當初離開的選擇。

被拋棄過的人,對這個世界有種本能的警惕和抗拒。

所以把逃跑的小奶貓找回來之後,他加倍地對她好,把她寵在心尖上,就怕她沒有安全感,怕她想得太多會再次跑掉。

陸京珩把人抱得緊緊,抬手碰了碰她泛紅的眼角,低啞著聲音哄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寧寶,你不虧欠任何人,所以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

他梗動了幾下喉結,然後低下頭啄吻她的下巴、臉頰,再到唇角,每一次親吻,都比前一次更重。他心碎地說,

“是這個世界虧欠你。”

嘈雜的人間,各有各的苦難。

他年輕張揚,佔盡世間好風水,人生得意過後,總要吃點苦。而她就是他要渡的劫。

“所以別跑了。”他說。

這個世界虧欠你的,都由我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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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零星雪粉紛飛。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餐廳那邊出了什麼事,但是眼見著高家三口灰熘熘地被送了出去,一個個都既好奇又拘謹,於是拜完年的親朋好友陸陸續續就告辭離開。

等俞晚寧紅著眼圈從樓上被陸京珩牽下來的時候,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陸京珩的父母和他的爺爺。

陸爺爺一個人坐在單人沙發上,眼尾的皺紋很深,但是藏不住親切。俞晚寧只要看見他在,心裡總歸是安心了不少。

“寧寶——”

秦悅看見他們走下樓梯,溫柔地開口招呼道。

她依然還是那副溫婉大方的模樣,俞晚寧既想象不出來,她勸陸京珩再仔細考慮一下自己時候的樣子,也無法將她和剛剛驅趕高家父子的那個冷傲的貴婦人聯絡起來。

但是俞晚寧還是乖乖應了聲,有些緊張地坐到了她身邊。

秦悅輕柔地抓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捂了捂,把她那雙總是冷冰冰的小手捂得暖噹噹的,然後才略帶愧疚和懊惱地說,

“寧寶,阿姨先跟你道個歉。”

俞晚寧的表情愣愣的,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沒有想到秦悅會是要跟她道歉,眨巴了幾下眼睛,望了一眼陸京珩,又切換到陸爺爺身上,見他們神色都很澹然篤定,這才確定秦悅是認真的要跟自己道歉。

秦悅撫了撫小姑娘冰涼的手背,聲音又輕又柔,就跟俞晚寧想象中的母親一樣。

俞晚寧很少跟這樣年紀的女人接觸,人家一對她溫柔,她就毫無招架之力,乖乖地坐在她身邊,認真地看著她。

秦悅望著她乾淨純粹的眼眸,溫和的聲音透著歉意說,

“你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地被阿珩帶回家裡,沒想到卻讓你受了這樣不明不白的委屈。”

秦悅畢竟是大門大戶出來的富太太,即使是在道歉的時候,也沒有半分窘迫,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很難讓人拒絕。於是俞晚寧望著她,不自覺地就紅了臉。

陸京珩怕她不自在,走到她身旁的沙發坐了下來,手臂往俞晚寧的肩頭一搭,把人護得嚴嚴實實,然後才揶揄地對秦悅說,

“媽,我覺得你最好現在就跟她談一談,不然以後容易揹負個惡婆婆的罪名。”

俞晚寧一愣,似乎對陸京珩說出這樣的話感到不可思議,轉向他磕磕巴巴地問,

“阿姨要和我談什麼?”

怎麼就跟惡婆婆掛上勾了?

秦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抬手把披散在肩頭的碎髮捋到背後,然後才溫和地摸了摸俞晚寧的頭。

“是阿姨的錯。”

她的聲音很輕,俞晚寧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母親代入。如果她能陪著她長大,也會是這樣溫柔的樣子嗎?

秦悅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還在認認真真地解釋道,

“阿珩是我的兒子,對於你們的關係,我肯定是會考慮的比較多。不過他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干預過他的決定。”

俞晚寧一瞬眼圈就有些紅,然而秦悅還在繼續說,

“知道你是這樣的情況,作為母親我確實會擔心。”

她又心疼地捏了捏俞晚寧是手心,不盡溫柔地說,

“但是阿珩喜歡你,我們就相信他的選擇。所以寧寶,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在家裡受了委屈要告訴我們,我們都是無條件地站在你這邊的。”

俞晚寧在聽到【一家人】三個字的時候,差點就要潰不成軍。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個被親生母親拋棄過的孩子,會被陸京珩的一家當成家人對待。

一直坐在對面沙發上沒有開口的陸爺爺這時候才發話道,

“好了,今天這個事情說開了就別再往心裡去。寧寶,阿珩這是第一次把你正式帶回來見我們,以後就當這裡是自己家,要是那小子敢欺負你,你就跟你爺爺說。”

這句話直接就默許了俞晚寧是陸家媳婦的身份。

俞晚寧眸光輕閃了一下,裡頭亮晶晶的液體湧動,但是還是被她剋制地忍了回去。

風雪過後,斑駁的陽光映著雪地,明晃晃地撩撥著人脆弱的神經。

俞晚寧心想,這大概就是這世間最溫柔的模樣了吧。